邊塞詩人高適緣何從憤青詩人蜕變成官僚?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這一流傳千年的名句就是出自高適的《別董大》一詩。高適,字達夫、仲武,唐朝景縣(今河北省衡水)人。他被後人譽為唐代著名的邊塞詩人,與岑參並稱為“高岑”。其詩筆力雄健,氣勢奔放,洋溢着盛唐時期所特有的奮發進取、蓬勃向上的時代精神。今開封禹王台五賢祠就是專為高適、李白、杜甫、何景明、李夢陽而建。後人又把高適、岑參、王昌齡、王之渙合稱為“邊塞四詩人”。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樣一個被後世推崇的大詩人,曾經是一個滿腹牢騷的“憤青”,到了晚年卻蜕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官僚。那麼,高適究竟緣何會從一個“憤青”詩人,蜕變成為一個明哲保身的官僚的呢?

邊塞詩人高適緣何從憤青詩人蜕變成官僚?

高適所處的時代正是大唐王朝最光輝燦爛的時代,但他本人也許沒有感覺到。因為他出生時,他的家族已經走向衰落,從祖上做大官,淪落到他這一輩要靠躬耕田壟過活的地步,可高適卻不願意從事自力更生的活計。史書記載:高適“少落魄,不治生事。”卻愛交友遊歷,總以建功立業自期。他曾自負地寫道:“舉頭望君門,屈指取公卿。”二十歲時,他帶着無限期望來到長安求取功名。誰知夢想很快就破滅了,他發現自己是典型的弱勢羣體。於是,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高適北上薊門,漫遊燕趙,想在邊塞尋求立功,以求仕進,但仍然沒有找到出路。此後,他在樑、宋一帶過了十幾年“混跡漁樵”,飽一餐飢一餐,甚至四處乞食的貧困流浪生活。就在這一時期中的天寶三、四年間,高適遇到了名滿天下被唐玄宗“賜金放還”的詩仙李白以及正與李白同遊的杜甫,他們在齊趙一帶飲酒遊獵,懷古賦詩,又曾到汴州漫遊。這幾個男人感情至深,甚至到了“醉眠秋共被,攜手同日行”的程度,親密關係若同今日之男基友。

與朋友同飲同遊儘管很愜意。但是,長期不如意的下層生活經歷,讓高適看什麼都不順眼,看什麼都有情緒,他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憤青”。和李白、杜甫一樣,他寫了大量抨擊時弊的詩歌。哀民生之艱難,歎權貴之淫逸,感慨自己之懷才不遇,痛罵政要之有眼無珠……在李白的影響下,高適那些充滿牢騷的作品很快吸引了讀者的眼球,他的很多詩篇被廣為傳誦。《舊唐書》記載:“每吟一篇,已為好事者稱誦。”高適的名氣大了起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親密無間好朋友終於要分道揚鏢了。李白繼續他的浪跡天涯,杜甫繼續他的家庭生活,高適則重又開始了他的仕途奔波。天寶八年(公元749年),年近五十的高適,詩才被睢陽太守張九皋看中,經舉薦,中“有道科”,不久被朝廷委任為封丘縣尉。這個縣尉相當於如今的縣公安局長,官職雖小,也算躋身於官僚行列了。在這個位置上,高適徹底顯露出了他的“憤青”本色。他無法忍受迎來送往的日子。做了將近三年縣尉後,高適於天寶十一年掛冠而去了。臨走時他留下一首著名的詩:“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只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悲來向家問妻子,舉家盡笑今如此。生事應須南畝田,世情盡付東流水。夢想舊山安在哉,為銜君命日遲迴。乃知梅福徒為爾,轉憶陶潛歸去來。”這首詩讓高適的“老憤青”形象躍然紙上。後人都認為他是因不忍“鞭撻黎庶”和不甘“拜迎官長”而辭官的。這也是高適作為“憤青”形象的最後一次表演。

天寶十三年(公元754年),五十四的高適毅然西行,投奔當時名氣如日中天的河西節度使哥舒翰。有一首詩是這樣稱讚哥舒翰的:“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哥舒翰就是大唐王朝拱衞西北邊陲的長城。這一次選擇沒錯,高適被哥舒翰任命為左驍衞兵曹參軍,掌書記。這是一個重要幕僚的職位,這也是高適生活的轉折點。從此,他的仕途遂順,而創作則漸稀。

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安史之亂”爆發時,高適輔佐哥舒翰守潼關。潼關失陷後,高適抓住時機,抄小路晝夜兼程追趕正在向西逃難的唐玄宗,並在河池當面向唐玄宗陳述敗亡的前因後果。在朝野一片混亂的非常時期,高適的勇敢與冷靜得到唐玄宗的關注和賞識。將他突擊提拔為侍御史,隨即又升為諫議大夫。當唐玄宗準備分兵,以諸王分鎮的形式改變戰局時,高適看出了這一策略存在內亂的隱患,他直言極諫,認為不可行。諫言雖然沒有改變唐玄宗的旨意,卻吸引了太子李享也就是後來的唐肅宗的目光。不久,分鎮江淮的永王李璘果然起兵,準備割據。唐肅宗立召高適問策,他奏對稱旨,斷言永王必敗。隨即,他被擢升為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使。高適又一次抓住了時機,不僅升了官,還贏得了“義而知變”的聲譽。

與此同時,李白受到永王李璘的邀請,進入幕府,正在高談闊論,自詡東晉謝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靖胡沙。”至此,從前在一起浪遊的親密兄弟,終於成了兩個敵對陣營的冤家對頭。

李璘是典型的銀樣蠟槍頭,在唐肅宗部隊的凌厲攻勢下,永王李璘的隊伍迅速土崩瓦解。在平定永王的戰鬥中,高適表現神勇,終因有功而官運亨通;但從前的好兄弟、好老師、好朋友李白卻因“從逆”而鋃鐺入獄,成為“世人皆欲殺”(杜甫語)的人物。

關鍵時刻,李白曾寫詩給當高官的老朋友,想請求高適相救出獄。天真的李白認為高適曾是自己的密友,一定會施以援手。殊不料明哲保身的高適對李白的請求,不置一詞,不予援手,他此時考慮的是如何與政敵劃清界限。因為,此時的高適已由一個“憤青”詩人蜕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油滑官僚了。

好在左僕射兼天下兵馬副元帥郭子儀(曾受過李白的幫助),不忘舊情,以解職相脅,為李白贖罪。一個無知的罪犯、天才的詩人因此得以解救,李白終於被“長流夜郎”了。

之後,“政治正確”的高適成了新貴,他曾任淮南節度使。上元二年(公元761年),任彭州刺史、蜀州刺史,後又升任劍南節度使等職。回京後,官至刑部侍郎、左散騎常侍,封渤海縣侯,世稱“高常侍”。此時,早年的“憤青”已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一副明哲保身的官僚軀殼了。永泰元年(公元765年),高適卒,終年六十五歲。

《舊唐書·高適列傳》記載:“有唐已來,詩人之達者,唯適而已。”因此,高適格外珍惜自己來之不易的飛黃騰達,而對落難的老朋友李白不理不睬也就不足為奇了。文人一旦富貴,便無足觀。這幾乎成了一個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