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的事蹟:揭祕明代文學大家徐渭的幕府生涯

看看中國史,有多少文化巨人在科考時名落孫山!然,直到今天,各種各樣的考試仍大行其道。於是,高分低能兒也就層出不窮。

徐渭的事蹟:揭祕明代文學大家徐渭的幕府生涯

徐渭,字文長,浙江紹興人,有明一代詩文、書畫、戲劇大家。他的詩被“公安三袁”之一的袁宏道尊為“有明一人”,他的戲劇受到湯顯祖的極力推崇,他的書畫則崇拜者更多,鄭板橋自稱“青藤門下走狗”,齊白石説,如果生在三百年前,願意為他磨墨理紙,倘若他不肯接納,我就站在門外,即使餓扁了肚子也決不離去。然而徐渭的一生卻很不幸。他雖然有着強烈的功名事業心和報國願望,但卻科場蹭蹬,八次參加鄉試都名落孫山,中年因患狂疾殺妻,下獄七載,晚年則靠賣字畫乃至賣書賣衣度日,最終潦倒而死。

徐渭一生,曾四度入幕,第一次在時任總督浙閩軍務的胡宗憲幕中,歷時五年左右;後三次分別在宣大巡撫吳兑、禮部尚書李春芳與翰林院修撰張元忭幕中,但時間都很短,最長的吳兑幕中也不過半年左右,因此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事蹟,而第一次與胡宗憲的交往則頗為相得,是徐渭一生中最得意的時期。

徐渭

明代嘉靖年間,江浙、福建一帶倭寇猖獗,許多地方都遭到倭寇的襲擾與擄掠,百姓深受其害,社會也因此動盪不安。嘉靖三十六年(1556年),胡宗憲調任總督浙閩等處軍務,總督府暫駐紹興。當時由於寇情複雜,督府與朝廷函札往來頻繁,亟需一位具有較強文字表達能力的人擔任此項任務,於是胡宗憲經身邊幕僚介紹,看中了當時在紹興一帶頗負文名的徐渭。在此期間,徐渭一方面協助胡宗憲草擬書函表文,一方面參與了誘捕海寇王直、徐海的活動。王直與徐海是當時活動於浙江沿海一帶的海寇頭目,兩支海寇人多勢眾,如果對他們實施軍事進剿,胡宗憲沒有這樣的實力,倘若實施,最終結果很難預料。於是胡宗憲聽取徐渭及其他幕僚的建議,設計對這兩人誘以官祿,拉攏分化,最終瓦解了這兩支海寇隊伍,大大減輕了浙江沿海一帶的寇患。

幾經接觸,胡宗憲覺得徐渭文筆不錯,而且還具有一定的軍事才能,督府正需要這樣的人才。當年年底,胡宗憲提出請徐渭留在總督府作幕僚,但為徐渭所推辭。胡宗憲並沒有就此放棄,他覺得徐渭雖然科場不順,但人才難得,於是第二年新年一過,再次派人到徐渭家請他出山,言辭懇切。徐渭為胡宗憲禮賢下士的風範所感動,同時也考慮到進入幕府能解決自己及一家的生計問題,於是在這年正月九年級正式進入胡宗憲幕府。

初入幕府時,徐渭與胡宗憲約定,如果胡能以賓客之禮待他,他就來,否則他就不來,同時來了以後還應允許他時有進出。胡宗憲知道徐渭放任的脾性,知道這樣的人只有多加優容才留得住,就答應了他的條件。胡宗憲管理部屬十分嚴厲,部下不論文臣還是武將在督府謁見他,都害怕遭責罰,在他面前匍匐而行,不敢仰視,但對徐渭卻優禮有加。徐渭常常穿着布衣戴着烏巾直入督府,見了胡宗憲也不跪拜,只作長長一揖,以為見面之禮,然後坐下來和他談論天下大事。他高談闊論,旁若無人,胡宗憲雖然覺得徐渭有些倨傲,但所論卻很有道理,於是也並不計較這種不甚恭敬。徐渭入幕前的推辭與入幕初期行為上的過於狂放,多少帶有對胡宗憲試探的意味。入幕後,胡宗憲很器重徐渭才華,待他如上賓,徐渭也竭力相報,很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俠者之風。

不久,由於前方寇情緊急,胡宗憲設指揮部於寧波鄞縣,徐渭也隨胡宗憲來到鄞縣,協助胡宗憲指揮圍殲岑港倭寇的戰鬥。

當年四月,胡的部下在舟山捕獲一隻雌性白鹿。許多人認為這是上天預示的祥瑞,胡宗憲很高興,打算將它獻給嘉靖皇帝,便請人寫了一道《進白鹿表》。表文寫成後,胡宗憲請徐渭過目。徐渭看後沒有説話,但瞪着眼睛,似乎不甚滿意。胡宗憲説:“先生是不是覺得文章寫得不怎麼好?能不能借你的大手筆也寫一篇。”於是徐渭就寫了一篇。胡宗憲分辨不出兩篇表文的高下優劣,就將兩篇文章與白鹿一起同時送至京城,請送鹿的使者將兩文送給與自己友善的翰林學士董份等過目,讓他們擇優選用。幾位學士看了文章後,一致認為徐渭的表文好。於是使者就將白鹿與徐渭所撰的表文一同上獻。嘉靖皇帝看了表文與白鹿很是高興,賞給胡宗憲大量銀幣。此後胡宗憲對徐渭更加刮目相看。

徐渭愛喝酒,幕府中無事的時候就會邀上幾個朋友到酒家喝上幾盅。一次徐渭與一羣年青朋友在酒肆飲酒作樂,正好遇到幕府有事,急須與徐渭商量,但派人四處尋找卻始終找不到。到了晚上,衙役們知道徐渭在幕府中的地位,不敢將大門關上,一直等他到深夜。有人瞭解到徐渭的行蹤,向胡宗憲打“小報告”,説徐渭在某酒家喝酒,喝醉了還高聲大叫。胡宗憲聽後不僅不加責備,反而把他稱賞了一番。

還有一次,徐渭與朋友在一家酒樓喝酒,有幾個軍士也來這裏喝酒,但酒足飯飽之後卻不肯付錢,與酒家掌櫃、夥計爭吵起來,將酒家的掌櫃、夥計大罵一通又痛打了一頓。徐渭對這幾個橫行霸道、白吃白喝的兵痞十分憤怒,就暗中寫了一個條子讓身邊的人帶給胡宗憲。胡宗憲得知這一情況,立刻派出一隊人馬趕赴酒樓,將這幾個兵痞捉拿歸案,立即正法。

當年七月,胡的部下又在安徽涇縣捕獲一隻雄性白鹿,於是胡宗憲又讓徐渭撰寫《再進白鹿表》,將鹿與表再次獻給嘉靖皇帝。嘉靖三十九年八月,浙江有人上山採藥時掘得十株大靈芝,同時發現一隻蹲蟄在靈芝根部的白龜,此人將靈芝與白龜一起送到總督府。胡宗憲又讓徐渭起草《進白龜靈芝表》,與白龜靈芝一起上獻嘉靖皇帝,胡宗憲再次受到皇上的厚賞。

胡宗憲對徐渭的文章才華十分滿意,為了能留住他,使他安心於幕府,為自己盡力,便藉助自己的地位與影響,在杭州為徐渭聘定張氏女子作繼室,並隨即為他支付了聘金。徐渭的髮妻潘氏於嘉靖二十六年去世,以後他雖有過幾次婚姻,但均相處時間不長即告失敗。因此在髮妻亡故後的十五六間,他大多數時間都是孤身獨處。徐渭對胡宗憲為他聘定繼室十分感激,這不僅因為自己可以坐享其成,重獲妻室帶來的關切與温情,還因為家中的老母又有人侍奉照顧,免了他的不少後顧之憂。為此他寫了《謝督府胡公啟》。第二年正月,徐渭正式將張氏從杭州迎娶到紹興。婚後不久,即趕赴杭州胡宗憲幕府。婚後第二年,張氏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可惜的是,五年多以後,徐渭因“心疾”發作,懷疑妻子有外遇,將她殺害了。在眾多朋友的協力幫忙疏通下,他才免於一死,但還是為此付出了七年牢獄的代價。

徐渭在胡宗憲幕中,不僅為胡宗憲代擬書函,也積極為他的軍事行動出謀劃策。徐渭入幕前在紹興有數次親身參加抗倭的經歷,他曾夾在士兵隊伍中,冒險隨軍到前線,觀察形勢,謀劃克敵方略;事後又記下戰事經過,分析成敗原因,對倭寇的活動規律及採用的戰略戰術有一定了解,積有一定的抗倭經驗。入幕後,他雖然主要是以才智見用的文職人員,但喜歡與武將結交,與他們談論一些戰事問題。因此他對軍事行動的建議常為胡宗憲採納。袁宏道在《徐文長傳》中説:“文長自負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明史·徐渭傳》也説:“渭知兵,好奇計,宗憲擒徐海,誘汪直,皆預其謀。”由此,他在軍事上也頗受胡宗憲器重。在胡宗憲幕中,徐渭究竟為抗倭戰事具體做了些什麼,由於史料缺乏,難以實考。但以徐謂的經歷,以他好奇計又喜談兵的性格以及素來對抗倭的熱情,可以斷定他參與了不少重要軍事行動的謀劃,這從他《文集》中的《擬上督府書》等文中可以看出來。

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胡宗憲重建杭州鎮海樓竣工,這一年胡宗憲的平倭戰績輝煌,為此他十分高興,認為樓成之後應該有一篇記來記述此事,於是就請徐渭寫了一篇《鎮海樓記》。寫成以後,胡十分滿意,作為獎賞,他送給徐渭二百二十兩銀子,讓徐渭建造房子。這是一筆數目不小的錢,徐渭推辭再三不肯接受。胡宗憲説,我比不上唐朝的裴晉公,你寫的這篇文章,我也不能像裴度對待皇甫湜那樣給予厚賞,如果用皇甫湜為洛陽福先寺作碑記所得到的報酬來要求我,這點銀子還嫌太少,怎麼能説多呢?徐渭見胡宗憲説得懇切,收下了這筆銀子。回到紹興後,他變賣了家中一些文物字畫,又湊了二百二十兩銀子,在紹興城東南買了一處佔地十畝有二十來間舊房的地塊,對它進行整修改造,使之成了一個頗具江南園林特色的私家園宅。約兩年後房屋建成,徐渭非常有意思地將大堂取名為“酬字堂”,意思是這處房子是自己用賣字得來的錢建造的。可惜這處修建沒幾年的園宅,在殺妻事件發生急需花錢時被典賣了。

嘉靖四十年夏天,徐渭因身體狀況不佳,在徵得胡宗憲同意後離開幕府回家養病。但此時幕府中的文書函札事宜很多,徐渭的離開使胡宗憲彷彿失掉了一隻有力的臂膀,一些重要的函札無人操筆。於是在徐渭回到紹興後的第三天,就急忙派人持信請徐回府。徐渭給胡宗憲回了一信,説自己這次是原來的“心疾”發作,待病情稍有好轉後即回。胡宗憲對徐渭的病情放心不下,沒過幾天又派人前去探視,並帶去了親筆信、俸銀以及徐渭不久後準備參加鄉試的有關資料,表達了對徐渭的深深關切,徐渭為此很是感激。

進入秋天,徐渭的病情有所好轉,不待胡宗憲來催就急急趕往胡在杭州的幕府,為胡宗憲效力,也準備着參加這年的秋試。在幾年的接觸中,胡宗憲覺得徐渭確實是一個有才華的人,憑他的才學實力在鄉試中得個上第應該不成問題,因此鼓勵他謀一個正經的仕途出身。其時,胡宗憲權重東南,浙江秋闈期間朝廷委派來浙的考官都到胡府拜見他。考慮到考試畢竟有許多説不清的因素會發生作用,為保險起見,胡便趁此機會將徐渭之事對考官一一加以關照,並説如果哪一位考官在考評時錄取了徐渭,我一定好好地感謝他。但不料事出意外,一位貢士出身的考官由於拜見來得較晚,胡宗憲有些看不起他,就忘了與他打招呼。閲卷完畢考卷拆封後,錄取的名單中遍尋不見徐渭之名,主考官急忙尋找試卷下落,結果正在那位貢士出身的考官處,且試卷已被這位貢士寫滿了批語,滿紙譏諷,圈塗得不成樣子,無法再進行復議,於是徐渭再次名落孫山。徐渭雖對此憤憤不平,卻無可奈何。這是徐渭一生最後一次參加科考。

雖然鄉試不舉,胡宗憲仍留徐渭於幕府之中,且一如既往地對待他。徐也跟着他輾轉於安徽、江蘇、福建等地。嘉靖四十二年,胡宗憲以“黨嚴嵩及奸欺貪淫十大罪”受人彈劾,隨即被免去全部職務,不久又投入監獄,總督府解散,徐渭悵然回到家鄉紹興。三年後胡宗憲在獄中自殺身亡。

徐渭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對胡宗憲的知遇之恩,他始終念念在心。五十八歲那年,他偕同幕友沈明臣準備去安徽績溪憑弔祭掃胡宗憲墓,不料乘舟至嚴州時腦病復發,出現幻覺,不得已只好返回紹興,久存心中的感念之情只能拜託沈明臣前去靈前訴告。

徐渭在胡宗憲幕府的五年,主賓相處融洽,是他一生中最為順心的五年。但由於只是幕僚,加之胡宗憲待他不薄,因此他也不能不承胡宗憲旨意做一些有違自己心志的事,比如他明明瞭解嚴嵩專擅媚上,招權納賄,還是替胡宗憲撰寫祝壽賀表,阿諛吹捧嚴嵩等。這種內心不願卻又不得不為之事,暴露了徐渭性格中軟弱的一面。當然我們今天這樣説,也許是對一位身處特定環境中的封建文人的苛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