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明知官員弄虛作假仍熱衷大放道德衞星

最近由倪萍民生大議(微博)獲頒“共和國脊樑獎”(據説是個山寨獎項),引發很多新聞,有不少人感慨誰才是真正的脊樑,誰才有資格評定脊樑。在中國的德治傳統之下,脊樑無非形容道德完美,於是脊樑爭議實際可以轉化為一個悖論:以道德為依歸的脊樑評議,往往會墮為危險的不道德和偽道德。

雍正明知官員弄虛作假仍熱衷大放道德衞星

中國古代選拔官員,從最早的德才兼備高標逐漸迴歸務實,頗能説明問題。傳統選舉制度,大而言之,無非三類:一是地方推薦,二是朝廷徵召,三是科舉考試。地方推薦,即“鄉舉裏選”,這是從漢朝興起的。某人如果在家鄉卓有聲譽,地方官員就可以把他推薦到中央政府;朝廷徵召,就是政府因於某時段對人才有特殊的要求,便專門下詔徵求;後世熟知的科考則以唐代為發端,這是一種自由競選的辦法。

選舉制度為什麼會從鄉舉裏選過渡到主要由科考成績來決定?實為形勢所逼。一望即知,鄉舉裏選中的地方官員自由裁量權過大,推薦甲而非乙,往往決定於官員一己之私心,而且因為沒有固定的、可操作性強的硬性標準,特別是在道德評判中更容易弄虛作假。鄉舉裏選的主要科目有孝廉、賢良文學、秀才等,當時即有童謠諷刺,“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所謂“秀廉”,這是專門為道德模範準備的晉升之路,可是中選者往往是與父親分家的不孝之子,按照傳統倫理,實乃忤逆。舉孝廉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笑話。

因為缺乏可靠的民意監督機制,壟斷權力操控出來的道德模範註定是靠不住的。可惜歷代帝王們,因為各自藏着培育順民、供我驅馳的小九九,企圖通過大樹道德模範而誘民入彀,其結果也便可想而知了。

清朝的雍正皇帝雖然因為奪嫡疑雲而難免民間議論,而且酷嗜對大臣使用特務手段,但卻偏偏喜歡高談道德。雍正在道德教化中最熱衷的一件事就是獎勵拾金不昧。據雍正朝的《實錄》記載,1727年(雍正五年),一個鋤草的滿人在送錢糧的途中,發現車內有別人遺落的元寶一個,便呈報了有關官員。雍正得報大喜,一個卑微的伕役不貪撿到的財寶,精神實在可嘉,真乃國之脊樑啊,那個元寶就獎給他吧,並命於八旗中宣傳此事。這是雍正朝報告拾金不昧事蹟並且得到皇帝嘉獎的先河。

第二年,那個被二月河小説寫出了名的河南總督田文鏡上奏皇帝,説是他治下的河南一農民更了不得,在地裏撿到了170兩銀子不僅如數交還,而且不受失主報酬。雍正這回出手更大方,既給農民賞銀,還賜了個七品頂戴,並傳旨要求官紳士民各界學習效仿。僅僅一個月,田大人報告在他的轄區又有了拾金不昧的好人好事,雍正龍顏大悦……好傢伙,從此各省呈報路不拾遺先進事蹟的奏摺聯翩而至,“道德衞星”比賽式地一個接着一個放了出來。“好人”也不再侷限於底層伕役,而遍佈各行各業各種類型“好事”也愈變愈奇……

終雍正一朝,此類道德衞星就沒有停放過。乾隆繼位,卻遠不像他老子對“道德衞星”如此痴迷了,他規定:若真有拾金不昧的道德君子,地方官員可以酌量獎勵,但不準向上司申報,總督巡撫等高官也不得借這一類事情上奏。原來,就在雍正大張旗鼓地褒獎“好人好事”時,許多地方已經出現了作弊現象:既然上交“遺金”既可博得官職和好名聲,還能得到比“遺金”更多的物質獎勵,何樂而不為?而且天知道這上交的“遺金”的真正的主人是誰呢?

史家分析,雍正在褒獎“好人好事”時,對可能出現的作弊缺乏警惕。其實照我看,素來精明過人的雍正並非失察,而是自有其盤算。爭放“道德衞星”事件中存在三方利益博弈,不可不察。雍正為什麼對“道德衞星”如此熱衷,又為什麼對可能出現的作弊眼開眼閉?路不拾遺向來被視為民風淳厚、世道清明的盛世標誌,本朝此類佳話層出不窮,不正好證明雍正天縱聖明?而對官員來説,既然聖上好這口兒,我們何妨多多益善,拍拍馬屁讓他高興高興呢?同時還可以藉此表示自己對老百姓教導有方,也算政績一種吧。至於那些拾金不昧者,排除其中的道德君子,相當一部分是衝着政府嘉獎的實惠而來的。

底層人民中間原本具有拾金不昧之類美好傳統,那是老百姓淳樸的自發行為,他們根本沒有指望得到什麼回報,這是真正的善行。可是一旦在上者出於某種利益考量要對此進行誘導時,整個事情就發生了質的變化。雍正王朝有計劃有組織地對拾金不昧者給予名利實惠,不僅起到了誘使定力不夠的人做假騙取各種利益的作用,而且在那些淳樸的人看來,這也是對自己善行的一種污辱,為了避免被別人認為是欺世盜名,下一次他們碰到路上的“遺金”,只怕要考慮應不應該拾起它並上交官府了。看似褒獎君子和善行,實質卻敗壞了民風,這個結果似在意外實在意中。

“道德衞星”損害道德,最終可能導致一個社會在道德高標喊得震天響的表象之下,其實際水準的空前倒退。其中教訓不可謂不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