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梁的建國之路 朱温一步步逼迫唐皇室直到登基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史學界流行以政治鬥爭的觀點來對歷史人物進行評價。例如説曹操是中小地主與豪強集團作鬥爭的代表人物,武則天當上皇后也是新興集團與貴族世襲集團鬥爭的勝利結果等等。

後梁的建國之路 朱温一步步逼迫唐皇室直到登基

甚至連史學大師陳寅恪也認為:“當高宗廢王皇后立武昭儀之時,朝臣贊否不一,然詳察兩派之主張,則知此事非僅宮闈后妃之爭,實為政治上社會上關隴集團與山東集團決勝負之一大關鍵。”

按照陳寅恪先生的觀點,長孫無忌、褚遂良反對武則天,是由於他們都是關隴集團成員。而武則天的支持者像許敬宗等人,則都出身於其他地區。他們進入官場是通過科舉制度,而不是憑藉貴族的世襲特權。他們是陳寅恪稱之為“山東集團”的成員。所以説,王皇后和武曌之間的爭奪就不僅僅是宮廷內部之爭,而是反映了兩個政治精英集團(關隴集團和山東集團)之間奪取最高權力的政治鬥爭。

但是單就武氏被立皇后這件事來看,似乎陳寅恪先生提供的證據不足,從《兩唐書》對相關人員的記載中可以看到,反對和支持武氏的雙方成員出身背景和籍貫複雜多樣,無法劃分出壁壘森嚴的兩大陣營。

進入七十年代後,這類觀點越演越烈,到後來出現的評法批儒的鬧劇,更是將歷史人物分成截然不同的兩類,一類是推動歷史前進的所謂新興力量,另一類則是阻擾歷史前進的所謂腐朽保守勢力。

曹操和武則天都被算作法家中的傑出人物、正面?色,是推動歷史前進的 “新興力量”的代表。這種影響至今尚未絕跡。

易中天先生《品三國》妙趣橫生,但他對曹操顯然偏愛,曹操殺了呂伯奢全家後説的那句讓人毛骨悚然的話:“寧教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易中天先生不能作出有力的批評,相反為之辯護,認為這是曹操的悽婉之語,無奈之舉,這實難令人苟同。

一些電視論壇屢次三番開講武則天的故事,拿武則天説事,將一個殘暴, 陰險、心狠手辣、濫殺無辜、實施恐怖統治的女野心家説成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甚至説武則天“以最大的熱情在大唐的臣民面前樹立自己的美好形象?,武則天的“人性的光輝造就了千古流芳的大唐氣象”。

武則天的冷酷,在鎮壓、報復對手時表現出的殘忍,在中國歷史上很少有人能與之相比,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她不僅屠戮反對她篡奪皇位的忠良大臣,殘害李唐宗室,甚至殺害自己親生的兒子女兒和孫子孫女;而且濫殺無辜,在她身上何來人性的光輝?武則天明明推行所謂“武周革命,顛覆了大唐王朝,她用什麼來造就大唐氣象?”

遮掩武則天的陰暗面,誇大武則天的政治業績,對於青少年不僅是誤導,而且有危害,這個危害性之大,實難估量!

有人以為,朱温的篡位奪權,代表了一種新興勢力的崛起,寓含着深刻的社會變遷之軌跡,所以他對所謂“朝廷宿望” “衣冠之士”的傾全力打擊,也顯示了一個新興的集團對腐朽沒落勢力的打擊。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有人認為朱温不是無賴,認為朱温不是個大英雄也起碼是個奸雄。同是出身草莽,雖比不過劉邦、朱元璋,但也強過劉備。

但是觀其行為,看不出他具有這種政治鬥爭的自覺性,他將“朝廷宿望” “門胄高華”作為首先打擊的對象,是因為這些人是他篡奪皇位的最大障礙,而對為他篡位奪權絞盡腦汁,勞苦功高的部下宿將,一旦失去了利用價值,讓他感覺不舒服,他也是毫不?情,立即誅殺。,

朱友恭、氏叔琮、柳璨、蔣玄暉和張廷範等人或是他的心腹親信,或是他收養多年的螟蛉義子,或是出生入死,為他浴血奮戰,立下赫赫戰功的部將,如果説朱温代表了一種新興勢力,那麼這些人無疑是“新興勢力”中的骨幹人物、基本力量。

但是朱温似乎並沒有因為他們是他的基本力量而另眼相看,誰一旦不符合他的心思,或者説他看誰不順眼,不管你原來的身份是什麼,馬上拉出去,咔嚓砍頭。

除了氏叔琮、朱友恭、柳璨、蔣玄暉和張廷範外,“王重師、朱珍、鄧季筠、胡規、黃文靜、李讜、李重允、範居實等,皆披堅執鋭,為開國功臣,一有疑忌,輒斬艾隨之,固未嘗稍事含忍也。”(清趙翼撰《廿二史扎記》)這些人都曾出生入死給他打天下,他只要看了不順眼,就象割草一樣,隨意找個藉口就殺了。

鄧季筠、黃文靜兩人,死得更是莫名其妙,朱温認為他們閲兵時騎的馬瘦,是對他的不敬,命刀斧手推出斬首。他的左右侍從“小忤其旨,立殺之。”他手下的“職吏每日先與家人辭決而入,歸必相賀。賓客對之,不寒而慄。”

這真正是一個恐怖的世界。

中國古人形容罪大惡極的壞人為禽獸不如,印度的大詩人泰戈爾則説:當人是獸時,他比獸還壞。(《飛鳥集》)

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有句話意思和這差不多:"人在最完美的時候是動物的佼佼者,但當與道德和正義隔絕以後,他便是動物中最壞的東西。"

世上的確有那樣的惡人,這種惡人比虎豹豺狼還要殘暴,他們來到世界上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折磨別人、殘害別人,以折磨別人為業,以殘害別人為榮。朱温就是其中一個。

對他“小忤其旨”或者他一有疑忌就要被殺害,那麼一味拍他馬屁,對他始終阿諛奉承的人會不會免去一死呢?也不一定。

有一次,朱温與手下將士及一些賓客外出,在大梁門外數十里外的一棵大柳樹下歇息,這棵大柳樹樹幹很粗,幾個人都圍不過來,枝葉繁茂,亭亭蓋蓋,樹陰下可坐五六十人。

朱温坐下後自言自語地説:“好大的一棵大樹啊,樹木可以做車轂。”

車轂,按詞典的解釋,是“車輪中心插軸的部分。亦泛指車輪。”

朱温的手下將士沒有一個人做聲,幾個新來的賓客隨口應道:“是啊,宜為車轂。”

這時朱温大聲説道:“你們這幫窮酸書生,喜好順口玩人,車轂堅硬,人人都知道造車轂必須用夾榆木,柳木怎麼做得了?過去有人説指鹿為馬的故事我還不相信,你們今天的行為就和當年秦人指鹿為馬一樣."

説完, 朱温對左右衞士大聲喝道:"還等什麼?拉出去殺了."這些附和説"柳樹樹幹可做車轂"的賓客,頓時人頭落地。

賓客們附和朱温的説法無非是想討好朱温,拍拍主子的馬屁.但是他們沒有弄清主子的心思,拍錯了地方。

拍馬屁其實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裏面也有學問。拍者必須懂一點心理學,揣摩被拍者的心思,猜測到被拍者的真實想法;最起碼也要仔細聽清楚被拍者説得每一句話,是正話,還是反話?是真話,還是假話? 不然的話,稀裏糊塗一下子拍過去,難免會拍錯了方向。

但是説是這樣説,真要做難度還是很大。

多年前,我親眼目睹過一件拍馬屁者拍錯了方向的事,拍者和被拍者一起出席一個會議,被拍者是某單位的一把手,是拍馬屁者的頂頭上司。一把手講起話來,滔滔不絕,為了闡述、證明自己的觀點,一會兒是正話,一會兒是反話,一會兒舉正面例子,一會兒又舉反面例子,旁徵博引,讓聽着覺得高深莫測。

拍馬屁者不知道剛打了一個盹呢,還是走了神了?一把手講到反面例子時,正好臉對着他,這位老兄趕忙接過話頭,連聲説,領導舉的這個例子太好了,值得我們好好學習,我們就是要按照這個思路,把工作搞好。

一把手一下愣住,接下來,大發雷霆之怒,將拍馬屁者痛罵了一頓。

這個拍馬屁者?沒有弄清被拍者的真實想法時,貿然出手。難怪拍錯了方向。他受到羞辱是咎由自取。

從拍馬屁者的角度來説,在方向未明時,寧可不動,也不能草率從事,亂拍一氣。這是一個基本的原則,一種拍馬屁者必修的“業務知識”。

朱温在自言自語的時候,他的手下將士都保持了沉默,這不等於這些人不想拍馬屁,而是因為他們還沒有弄明白朱温的意圖,所以要等一等、看一看,顯示出了這些人的老到、成熟。相比之下,幾個新來的賓客就顯得稚嫩。

由於水平高低的差異,拍馬屁者可以分為不同的檔次,少數功夫嫻熟者可稱為“馬屁精”,而一些拍功較差者只能稱為“馬屁蟲”。

“馬屁蟲”拍馬拍到馬腿上的事情並不少見,但罪不至於死。因為拍馬屁拍錯了方向,或者拍不到位就要掉腦袋,這種事只有在朱温那裏才會發生。

這些賓客在死到臨頭的那一刻可能還搞不明白,怎麼向主子拍馬獻媚也會掉腦袋?當然他們會痛悔自己的舉動輕率,修煉不夠到家。可惜,悔之晚矣。

朱温經常從洛陽到汴梁來回。他手下的從官見他隨意殺人,多害怕跟在他的身邊,朱温知道後,大怒。

有一次,朱温路過一個叫白馬屯的地方,命令手下人停馬歇息,時值晌午,安排路餐,分發食物給隨從官員, 一些跟從的官員還在後面,沒有跟上,朱温令衞士等候在路口。左散騎常侍孫騭、右諫議大夫張衍、兵部郎中張俊三個人最後趕到,朱温當即下令,將他們斬首。

中國古代有位叫韓非的人,他著有一本以他名字命名的奇書《韓非子》,以所謂“法、術、勢”教君主以殘忍的恐怖手段控制臣下和百姓。暴君秦始皇讀後,大加讚賞,發出“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恨矣”的感歎。

無獨有偶,十六世紀意大利有個名叫馬基雅維利的人,也寫了一本有關統治者如何使用權術的著作《君王論》,書中鼓吹君主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對臣民應該實施暴力加狡詐的恐怖統治,馬基雅維利認為,君主“被人畏懼要比受人愛戴更安全”。許多暴君如路易十四、希特勒、墨索里尼等都將這本書視為至寶。

朱温有沒有讀過《韓非子》,不得而知,他雖然比馬基雅維利等人早生了數百年,但是在實行恐怖統治上,比馬基雅維利書上所説的各種還要殘忍百倍。

朱温殺死這些人,並非是一種隨意的行為,一種喪失理智的發泄,更不是為了取樂的惡作劇,而是是對他人生命的蔑視,顯示自己加害於人的威力,以殘忍刻毒的手段來樹威.營造恐怖的氛圍。

韓非、秦始皇、朱温也好,馬基雅維利、路易十四、希特勒、墨索里尼也罷,這些人其實都是卑怯之徒,他們的內心極度自卑,不自信,這種極度的自卑,不自信,會外化為極度的狂妄,刻薄。因為自己卑怯,誤以為別人和自己一樣卑怯,所以他們才會認定殘忍的恐怖手段是最佳的統治手段。用來震懾臣民,讓他們畏懼,使每一個人都變成戰戰兢兢的奴隸,這就是這些人實施殘暴統治的目的. 朱温在大肆殺害唐朝宗室和朝廷大臣後,認為篡位奪權的時機已經成熟,而且當時四周藩鎮林立,他擔心“中外因此離心,欲速受禪以鎮之”.

魏博節度使羅紹威害怕朱温興師消滅他,主動拜見朱温説:“今四方稱兵為王(朱温)患者,皆以翼戴唐室為名,王(朱温)不如早滅唐以絕人望。”。

羅紹威説中了朱温的心事,朱温假意推託了幾下,心中頗以為然。於是鼓動他在朝中一些親信向少帝加重了壓力。

幾天後,少帝派御史大夫 薛貽矩至汴梁慰勞朱温, 薛貽矩 是個機靈的人,他見了朱温要行臣子之禮,也就是説,他個人已經把朱温當作了皇帝,在這裏先表個態。

朱温當然高興,不過還是假惺惺作揖推讓了一番,薛貽矩何等乖巧,知道朱温想當皇帝已是急不可耐。對朱温説:“殿下功德在人,三靈改卜,皇帝方行舜、禹之事,臣安敢違!”説完,面北向朱温叩首拜舞,朱温側身假裝避過。

薛貽矩回到洛陽,對少帝説:“元帥(朱温)有受禪之意矣!” 少帝於是下詔,在來年二月禪位於樑,又派宰相帶着詔書來見朱温,朱温還假意辭讓了一下

此後,朝中一些大臣聯名奏請少帝遜位。甚至由宰相出面率領百官寫信送到汴梁元帥府向朱温 勸進。朱温還派出使者假意阻止大臣們的勸進活動。

這時朝野上下,人人都知道朱温在演戲,要演大家一起演,演它個百鳥朝鳳、金玉滿堂。

於是不少朝臣聯名上書,懇請朱温即位。一些比較弱?的籓鎮也不斷呈上表箋,表示擁護朱温稱帝。一時勸進者絡繹不絕,上奏表書紛至沓來,熱鬧得很。

少帝再次降御札表示要在汴梁禪位於朱温。委任攝(代理)中書令張文蔚為冊禮使,禮部尚書蘇循副之;攝侍中楊涉為押傳國寶使,翰林學士張策副之;御史大夫薛貽矩為押金寶使,尚書左丞趙光逢副之;帶領百官備着皇帝使用的儀仗、羽蓋、車駕,組成浩浩蕩蕩的隊伍向汴梁走來。

朝中一些比較正直的大臣只能緘默無言,至多隻能在家中發發牢騷,侍中楊涉的兒子直史館楊凝式見父親當上了所謂“押傳國寶使”,非常氣憤,對楊涉説“父親作為?朝的一名宰相,國家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你不能推卸自己的過錯,況且現在又要親手將天子璽綬獻給別人,這樣做雖然能夠保全富貴,但是千年之後,如何來面對後人的評説?”

楊涉大驚失色,連聲阻止兒子,“一派胡言,小祖宗哎,你這樣胡説八道,被人知道,我家要被滅族的呀。”為此數天神色不寧,睡不着覺。

唐天祐四年(公元907年)四月,張文蔚、楊涉、薛貽矩率領百官隊伍來到了汴梁。

這時朱温在汴梁新建的皇宮已經竣工,朱温已經居住在內,“御金祥殿,受百官稱臣,下書稱‘教令’,自稱曰’寡人’。令諸箋、表、?、籍皆去唐年號,但稱月、日。”

改朝換代的禪讓之禮隨即舉行。

“張文蔚、蘇循奉冊升殿進讀,楊涉、張策、薛貽矩、趙光逢以次奉寶升殿,讀已,降,帥百官舞蹈稱賀。”

朱温登上皇帝大位,改元開平,國號樑。降封唐少帝為濟陰王,遷於曹州(今山東省菏澤市) 。(幾個月後,唐少帝被朱温派去的手下人殺害,時年十七,諡曰哀皇帝,以王禮葬於濟陰縣之定陶鄉。)升汴州為開封府,建為東京,以唐東都洛陽為西京。

大唐王朝,一個在中國歷史上創造出燦爛文明讓後人引以為驕傲的王朝,在延續了二百九十年後終於轟然坍塌。

當年五月朱温大封樑朝百官宗室,以唐相張文蔚、楊涉為門下侍郎,御史大夫薛貽矩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三人同為宰相。

封長兄朱全昱為廣王,兒子朱友文為博王,朱友珪為郢王,朱友璋為福王,朱友貞為均王,朱友徽為建王,侄子朱友諒為衡王,朱友能為惠王,朱友誨為邵王。

改樞密院為崇政院,任命太府卿敬翔為崇政院使。“以備顧問,參謀議”,敬翔在內宮得到皇帝的旨意後,宣於宰相而行之。宰相在沒有面見皇帝的情況下有所奏請,或者按照旨意辦事後再次有所請示,必須通過崇政院上奏,得到皇帝的旨思後再向宰相復宣。

敬翔擔任的崇政院使,雖然品級不如宰相,但職權在宰相之上,成為’相上之相”,顯示出朱温對他一定程度上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