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和薛懷義的愛恨情仇 薛懷義為何被殺

公元6 8 5年陰曆正月,6 1歲的武則天改元垂拱,取“垂衣拱手,無為而治”之義。説白了,她是想放鬆一下高度繃緊的神經。

武則天和薛懷義的愛恨情仇 薛懷義為何被殺

在過去的一年裏,武則天經歷了太多驚心動魄的事件:先是發動政變,廢黜中宗李顯,同時擁立睿宗李旦,旋即將其軟禁;接着又誅殺宰相裴炎,並對滿朝文武實施了一場政治清洗;最後又發動三十萬大軍平定了徐敬業叛亂……做完這一切,武則天覺得自己真的需要好好放鬆一下。更何況,在對女皇之位發起最後的衝刺之前,她肯定也需要養精蓄鋭,儲備足夠的能量。然而,剛剛稍一放鬆,武則天就產生了某種煩惱,某種難以啟齒的煩惱。

高宗李治在整個後半生中天天與病魔廝鬥,自然難以盡到丈夫的義務。一方面自己需求旺盛,另一方面合法丈夫又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擺設,武則天的鬱悶可想而知。儘管這幾十年裏紛繁複雜的政治鬥爭轉移了武則天的大量精力,但這並不等於説她的這種私密需求會自動從生命中消失。

所以,武則天在帝國的廟堂上征服所有峨冠博帶的男人之後,自然就會產生另一種衝動—在一些別樣的場合征服一些別樣的男人。比如在她那空曠寂寞的寢殿裏,在她那鎦金鑲玉的牀笫之上,武則天需要另一種男人讓她享受另一種征服的快感。

這種男人就叫面首。

而中國歷史上最牛的面首薛懷義,就在這時候走進了武則天空曠寂寞的寢殿……

從小貨郎到武則天首席男寵

在成為史上最牛的面首之前,薛懷義不叫薛懷義,而叫馮小寶。小寶最初的職業是在洛陽的街頭打拳頭賣膏藥,掙幾把銅錢聊以餬口,其境遇僅僅強於乞丐。

最先慧眼識“英雄”的女人是千金公主府上的一個侍女。某日從熱鬧的坊間經過,這個目光如炬的侍女一眼就瞥見了小寶那裸露在陽光下的黝黑強健的肌肉。這驚鴻一瞥不禁讓這個侍女芳心蕩漾,於是偷偷把小寶帶進公主府邸。但是紙包不住火,終於有一天,年逾七旬的千金公主帶着沖天的怒氣一腳踹開了侍女的房門。

儘管眼前的一幕齷齪不堪,可公主的目光還是被小寶的身軀牢牢吸引了,以至於滿腔怒火瞬間化為烏有。

於是這場捉姦行動就有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結局。千金公主毅然“沒收”了侍女的玩伴,如獲至寶。本欲從此祕不示人、獨自享用,可轉念一想,太后威權日盛一日,卻只能夜夜獨守空房,不如將小寶慷慨轉贈,以博取太后歡心。

於是,本着“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無私精神,千金公主悄悄把馮小寶領進了太后的寢殿。對於這份暗中渴望已久的特殊禮物,武則天自然是歡喜笑納了。

至此,洛陽街頭賣藝為生的馮小寶,搖身一變就成了太后的枕邊新歡。當然,突如其來的巨大榮寵一開始還是把馮小寶撞擊得頭暈目眩、無所適從,不過他很快就適應了角色,畢竟前面的兩度豔遇已經壯了他的膽子。

武則天意識到小寶對她已經不可或缺,所以決定對他進行包裝,以便長期留在身邊。她讓小寶出家為僧,取名懷義,並讓他當上了千古名剎白馬寺的住持。小寶從此自由出入宮禁,美其名曰在宮內道場誦經唸佛,實則天天與太后切磋“陰陽之道”。此外,鑑於小寶出身卑微,武則天就讓他認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紹為族叔,改姓為薛。

驕橫跋扈招人妒

從此,窮酸卑賤的馮小寶就變成了當朝第一大紅人薛懷義。他私自剃度了一幫小流氓當和尚,每天騎着高頭大馬,前呼後擁着在洛陽城裏呼嘯來去。無論官民,見了他都要繞道走,躲避不及就被當街暴打,打不死算走運,打死了活該。滿朝文武和名流政要,見到薛懷義都要尊稱“薛師”,並且匍匐禮拜,就連當紅外戚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也要對他執僮僕禮,為其牽馬執轡,極盡阿諛諂媚之能事。

薛懷義把洛陽城鬧得雞飛狗跳,老百姓深受其害,各級官府又沒人敢管,右台御史馮思勖實在看不過眼,多次將薛懷義的手下逮捕法辦。薛懷義恨之入骨,就找了個機會把馮思勖堵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命手下大打出手,直到把馮思勖打得奄奄一息才揚長而去。

但是,也不見得所有人都治不了這個驕橫跋扈的面首。有一次,薛懷義就狠狠地捱了一回教訓。

那天薛懷義帶着嘍囉大搖大擺地進宮,剛好在宮門口碰見宰相蘇良嗣。唐代的宰相歷來地位尊崇,號稱“禮絕百僚”,自然不會給這個憑藉牀上功夫而耀武揚威的男寵讓路;而薛懷義驕橫慣了,也沒把宰相蘇良嗣放在眼裏。於是兩隊人馬互不相讓,就在宮門口僵持着。蘇良嗣勃然大怒,心想這該死的男寵簡直欠抽,隨即命手下把薛懷義抓過來,當場噼噼啪啪給了他幾十記耳光。薛懷義的嘍囉一見宰相發威,又見對方人多勢眾,都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的老大被抽。

薛懷義自從入宮以來,何曾受過此等羞辱?

他又急又惱,當即捂着火辣辣的臉頰跑到武則天面前哭訴,口口聲聲要太后為他做主。武則天充滿愛憐地撫了撫薛懷義的臉頰,然後慢慢收回了手,淡淡地説了一句:“懷義你也不要太張揚了,以後進出都走北門吧,南門是百官和宰相出入的地方,你何苦去招惹他們?”

薛懷義一臉愕然地看着武則天,既懊惱又沮喪,好長時間沒有回過味兒來。

挫折往往能使人更快成長。也許正是蘇良嗣的幾十個耳光打醒了這個淺薄無知的男寵,所以薛懷義才會化悲憤為動力,在未來的日子裏轟轟烈烈地幹了幾件名留青史的事情。

修建萬象神宮

從垂拱四年開始,武則天就以雷霆萬鈞之勢拉開了武周革命的序幕。

作為改朝換代的重要標誌,這一年歲末,一座中國歷史上氣魄最為宏偉、造型最為獨特的政治建築在洛陽的正中心落成。

這座建築稱為明堂,是天子祭祀上天、宣明政教的處所,也是歷代皇帝順應天命、統治萬民的權威標誌,在古代中國的政治生活中歷來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是名副其實的“上層建築”。因此,歷代天子都把明堂的建造視為一項激動人心的偉業,甚至比封禪泰山更讓他們心馳神往。僅就隋唐兩朝而言,隋文帝、隋煬帝、唐太宗、唐高宗都曾有過建造明堂的動議,但最終都因各種原因未能如願。

而今,一座屬於武則天的明堂終於巍然聳立在天地之間!

武則天為它取名“萬象神宮”。

萬象神宮高2 94尺,用今天的標準換算,差不多9 0米,是北京故宮太和殿的兩倍,相當於今天的2 5 層樓那麼高。整座建築分為三層:下層為方形,象徵四季;中層象徵十二時辰,層頂四周雕飾着九條金龍,共同托起一個圓蓋;圓蓋之上,就是明堂的最上層,象徵二十四節氣,上覆圓形寶頂,寶頂上赫然聳立着一隻高達一丈的鐵鳳凰。鳳凰周身塗滿黃金,傲然屹立於明堂之巔,高聳入雲,展翅欲飛。在蔚藍的蒼穹和燦爛的陽光下,九條金龍眾星捧月地託着這隻聳壑凌霄的金鳳凰,其驚世駭俗、離經叛道的政治姿態足以讓天下臣民瞠目結舌,亦足以讓海內宿儒氣極吐血!

這就是武則天推倒萬世、“自我作古”的傲然氣概!她拋棄了自古明堂“茅宇土階”的簡陋形制,衝破了儒家文化男尊女卑的思想藩籬,在男權至上的古代中國毅然創造了一個完全屬於女人的政治圖騰!

為了慶祝萬象神宮的落成,同時為了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盛德大業,武則天就在這座嶄新的殿堂中大宴羣臣,並特許普通百姓入內參觀。與萬象神宮同時落成的,還有坐落於北面的“天堂”,堂中供奉一尊巨型佛像。據説這座宗教聖殿的規模比明堂更加雄偉,殿高五層,站在第三層就可以俯視明堂。

而主持修建這兩項空前絕後的歷史性工程的人,就是薛懷義。

他因此功勞,被武則天拜為左威衞大將軍,封樑國公。

助武登基

載初元年(6 8 9年),武則天為了打造女主天下的政治輿論,就授意薛懷義在佛經中為她尋找理論依據。薛懷義當仁不讓,立即組織和尚法明等人,一頭撲進經藏之中,苦苦尋找佛經中有關女主天下的記載,終於沙裏淘金地找到了他們需要的經典。隨後,薛懷義等人又在舊譯本的基礎上雜糅新説、附會己意,炮製出了武周王朝的佛教聖典—四卷本的《大雲經》及其註疏。薛懷義等人在經疏中盛言,神皇武則天乃“彌勒下生,作閻浮提主”。

《大雲經疏》一出爐,武則天就迫不及待地頒行天下,命各州都要建一座大雲寺,各寺收藏一部《大雲經疏》,並且號召各地的高僧大德升座講解,務求讓天下臣民深刻領會《大雲經疏》的精神。

一時間,東起渤海,西至葱嶺,南抵交趾,北至大漠,一座座大雲寺拔地而起,一場場貫徹朝廷精神的講經法會如火如荼地展開,《大雲經疏》成了人人必讀的“紅寶書”,女主天下的政治輿論被一步步推向了高潮……

永昌元年(6 8 9年),亦即武則天稱帝的前一年,東突厥的骨咄祿可汗縱兵入寇,薛懷義又以左威衞大將軍的身份出任新平道行軍大總管,率軍二十萬北上抗擊突厥。也是他運氣好,一路上沒遇到突厥主力,只碰上了一些散兵遊勇,薛懷義不費吹灰之力就蕩平了東突厥的小股部隊,而後一路進至單于台,在那裏勒石記功,隨後班師凱旋。

得勝還朝時,薛懷義別提有多風光了。武則天不但笑容滿面地為他接風洗塵、設宴慶功,而且加封他為輔國大將軍、柱國,賜帛二千段。天授元年(6 9 0年),武則天正式登基,又進封他為右衞大將軍,賜爵鄂國公,可謂權傾一時、榮寵備至。

延載元年(6 9 4年),東突厥骨咄祿之弟默啜即位為可汗,再度縱兵入寇。薛懷義又受命出任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兩位當朝宰相李昭德、蘇味道分任他的長史和司馬,麾下有契苾明、曹仁師、沙叱忠義等1 8 位赫赫有名的將領,擺出了一個異常強大的北征陣容,足見當時薛懷義在軍隊中的地位之高。此外,宰相李昭德雖説是朝中出了名的硬骨頭,就連武承嗣和來俊臣都要怕他三分,可就因為和薛懷義議事之時拂逆其意,就被薛懷義狠狠地抽了一頓鞭子,李昭德也只好惶懼請罪,不敢有半句怨言。

所有這一切,無不讓薛懷義的自信心極度爆棚。

可就在大軍出征前夕,前方忽然傳回戰報,説突厥軍隊已經撤回漠南了。

北征就此取消。但是薛懷義卻頗有一種不戰而勝的自豪。因為在他看來,突厥人肯定是懾於他的威名,所以沒等他出徵就嚇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了。

不管薛懷義的這種想法僅僅是自戀,還是事實,總之到了這一年,薛懷義不僅企及了他個人事業的巔峯,而且儼然已是武周王朝屈指可數的棟樑之一(起碼他本人是這樣認為的)。

由於薛懷義自認為已經成功實現了職業轉型,他對於“面首”這份工作自然就不放在眼裏了,其敬業精神大打折扣。他大多數時候都待在白馬寺裏,不再像從前那樣動不動就往宮裏跑,更不會成天在街上橫衝直撞、打架鬥毆了。

武則天的憤怒

人都是會成長的。

薛懷義現在就感覺自己比以前成熟多了。就算武皇派人來請他進宮,他也是愛理不理。碰上心情好的時候就去對付一下,心情不好的話當即一口回絕。

眼看薛懷義不斷自我膨脹,架子越擺越大,武則天終於憤怒了。

莫非天下就你一個男人不成?!老孃現在已經貴為天子,正打算廣召“後宮佳麗”呢,你不來拉倒!老孃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隨後就有另一個男人迅速補上了薛懷義留下的空缺他就是御醫沈南璆。正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個玉樹臨風的年輕人利用為武皇調理身體的機會,調着調着就往牀上去了。而年近七旬的武則天在這位御醫的悉心“調理”之下,身體果然健朗如初,皮膚也依然像以前那樣細膩紅潤。據説在天授三年秋天,她居然“齒落更生”,重新長出了一口潔白如玉的新牙。武則天特意為此親御則天門,大赦天下,改元“長壽”。

史上最牛的面首開始失勢了。原來一直看薛懷義不順眼的朝臣馬上行動起來,摩拳擦掌地準備收拾他。侍御史周矩向武皇奏稱:“薛懷義私自剃度了一千多個小流氓為僧,恐有奸謀!”武則天本來就想殺一殺這小子的囂張氣焰,於是馬上命薛懷義前往御史台接受聆訊。

周矩前腳剛回御史台,薛懷義後腳就騎着一匹高頭大馬來了。可週矩萬萬沒有料到,這小子根本不是來過堂,而是來示威的。他騎着馬徑直闖到堂前階下,然後下馬大步跨進堂中,一下子躺倒在御史台長官的牀榻上,四仰八叉,袒胸露背,還用一種挑釁的目光直視周矩。

周矩氣得七竅生煙,立刻下令左右把他拿下。

薛懷義一看周矩也不是軟蛋,好漢不吃眼前虧,趕緊起身,騎上馬揚長而去。周矩無奈,只好如實向武皇回稟。武則天冷笑了兩聲,説:“這和尚瘋了,你也不用審他,直接把他剃度的那些小流氓處理掉吧。”

隨後,周矩便奉命把這一千多個野和尚全部流放邊地,本人也因之升遷為天官(吏部)員外郎。

這回薛懷義終於清醒了,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武皇的寵愛。

失寵

為了挽回昔日的榮寵,薛懷義決定在證聖元年(6 9 5年)正月十五這天,也就是元宵佳節的晚上,好好地為武皇操辦一場別出心裁的慶典活動,藉此表明他對武皇的情衷。

薛懷義説幹就幹,立刻挽起袖子,帶上一幫人進宮,在明堂前的空地上挖了一個五丈深的大坑,埋入一尊大型佛像,然後又在大坑上方用綵緞搭起了一座奼紫嫣紅、美輪美奐的“宮殿”。元宵節晚上,當武皇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下蒞臨慶典現場時,薛懷義一聲令下,早已做好準備的壯漢們一起拉動裹着綵緞的粗繩,於是坑中的大佛冉冉升起,一直升至上方的宮殿中,場面既神奇又壯觀。薛懷義當即高聲宣佈,説這是佛像“自地湧出”的祥瑞。

原以為如此奇觀一定可以博得武皇的歡心和讚賞,可讓薛懷義大失所望的是,武皇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薛懷義挖空心思才想出這個創意,並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付諸實施,沒想到居然換不來武皇的一句勉勵和一絲笑容。薛懷義整整沮喪了一個晚上。不過第二天他就告訴自己—一定是自己的誠意還不夠,所以決不能氣餒,應該再努力一把!

正月十七日這天,薛懷義讓手下人買了好幾只牛,然後殺牛取血,用牛血親手繪製了一幅高達二百尺的巨大佛像,將其懸掛在天津橋南,同時大設齋宴,讓洛陽城中的和尚尼姑以及官紳百姓全都來瞻仰他的曠世傑作,最後又派人去稟報武皇,聲稱這是他割破膝蓋,用自己的血一筆一筆畫成的。

這天的天津橋南,萬頭攢動,冠蓋如雲。但令人遺憾的是,所有人都來了,唯獨薛懷義最渴望的那個人遲遲不來。

可憐的薛懷義從上午等到黃昏,一直等到夕陽西下,眾人皆散,還是不見伊人的身影。薛懷義絕望了。

暮色徐徐落下,空曠寂靜的天津橋上,冷冷的夜風吹動着薛懷義寬大的僧袍,讓他看上去就像一隻忘記了歸巢的倦鳥。薛懷義抬頭仰望那幅在風中不停搖擺的佛像,彷彿看見大佛的嘴角正懸掛着一絲冷冷的訕笑。

一股可怕的怒火突然從薛懷義的丹田燒了起來,然後一下子躥上了他的頭頂。薛懷義飛身上馬,向着宮中狂奔而去……

薛懷義火燒明堂

那場令武則天終身難忘的大火就是在這天夜裏燃燒起來的。

據守衞宮門的禁軍士兵事後回憶説,那天傍晚薛懷義像瘋了一樣闖進了宮門,然後騎着快馬朝明堂方向飛馳而去。由於他身份特殊,沒人敢加以阻攔。沒過多久,明堂方向的夜空就變得一片通紅了。禁軍們趕過去的時候,供奉巨佛的天堂已經全部着火了,一根根巨大的圓木噴吐着火舌從空中紛紛墜落,很快就把前面的明堂也點着了。趕到現場的人們都只能目瞪口呆地遠遠站着,根本不敢上去撲救,因為上去也只能白白送死。

那天夜裏,武則天在睡夢中被嘈雜的人聲驚醒,醒來後她第一眼就看見了亮如白晝的夜空。當判斷出失火的方向正是萬象神宮時,武則天頓時感到了一陣暈眩。她不顧左右的勸阻親自前往失火現場,當時的慘況馬上就讓她驚呆了。

天堂和明堂就像兩隻仰天而立的巨大火把,瘋狂地向四周和上空噴發着熾熱的火焰。就算是距離那麼遠,武則天依然感到手上和臉上的皮膚被炙烤得火熱生疼。

這是她一生中見過的最大的一場火,而且很久以後依舊在她的記憶中灼灼燃燒。武則天記得明堂之巔的那隻金鳳凰一直在大火中苦苦掙扎,先是翅膀折斷,然後身子一歪,最後就從空中一頭栽下。再後來天堂和萬象神宮就一前一後地轟然崩塌了……直到事情過去了好幾年,女皇武則天才對她最寵信的助手上官婉兒説,那天夜裏她在沖天的火光中清晰地看見了一張面目猙獰的臉。

那是薛懷義的臉。

次日凌晨武則天第二次來到火災現場,看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座建築已經不復存在,昔日的神聖和莊嚴已然化為一地的瓦礫和灰燼。焦黑的殘垣斷壁上白煙裊裊,偶爾有一兩根懸空的斷木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武則天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猛然收緊,彷彿被某種鋭器狠狠地紮了一下……

那天轉身離開的時候,武則天默默地對自己説:重建,我要馬上重建。

上天賜予我的東西,沒有任何人可以奪走!

聽説明堂和天堂的重建工作仍舊由薛懷義負責時,很多朝臣都感到極為詫異。因為有不少跡象表明,這把火就是薛懷義放的。但是武皇卻對此諱莫如深,矢口不提追查縱火犯的事。人們都覺得武皇的表現很是蹊蹺,唯一的解釋只能是—天下第一面首薛懷義很可能又要重新得勢了。

薛懷義自己當然也是這麼認為的。儘管剛剛得知武皇把重建的任務交給他時,薛懷義也稍微詫異了一下,但是他馬上就回過神來了。

他相信,武皇心裏面最重要的人還是他。他相信這把火已經燒盡了籠罩在頭上的層層陰霾,同時燒出了他曾經擁有的那片朗朗乾坤。

燒對了,這把火真是燒對了!

薛懷義隨即精神飽滿地投入到了明堂和天堂的重建工作中。在塵土飛揚的施工現場,薛懷義滿懷着對未來的憧憬。他知道,隨着新的明堂和天堂從他的手中拔地而起,原本屬於他的一切就會恢復如初,彷彿那場可怕的大火從來不曾燃燒過一樣。

或者説,那只是一場噩夢。夢醒後,天堂還是從前的天堂,萬象神宮還是從前的萬象神宮,薛懷義也還是從前那個威風八面的薛懷義。

然而,總有一些是不一樣的。

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呢?

薛懷義苦思冥想,後來終於想起來了。新明堂動工的幾天後,武皇曾親臨工地視察。那天薛懷義一直想找機會和武皇説話,可她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了。一直到臨走之前,武皇才漫不經心地回過頭來,深長地看了薛懷義一眼,然後一句話也沒説就走了。

當時薛懷義沒有及時讀懂那一眼的意思。後來薛懷義終於明白了—那眼睛裏滿滿的全是殺機!

一想到這一點,薛懷義頓時眼前一黑,感覺整個人都要癱倒了。

但願自己搞錯了,但願那不是殺機……

殺心漸生

可是,薛懷義沒搞錯,那正是殺機!

讓他負責重建工作,僅僅是武則天的緩兵之計。

她需要時間來考慮怎麼處置這個為愛而狂的男人。

武則天其實並不反對男人因愛成狂,尤其是為她而狂。因為男人的醋意有時候就像一味不可或缺的調味料,會讓她的私生活更加豐富多彩、妙不可言。可讓武則天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薛懷義竟然瘋狂到這種程度—一把火燒掉了天堂和萬象神宮!

那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事物,那是大周王朝最重要的標誌性建築,那是女皇武則天秉承天命統御萬民的神聖圖騰!

可它們就這樣一夜之間化成了灰燼,武則天又怎麼可能原諒薛懷義?

經過短短几天的思考和猶豫,武則天終於下定決心—除掉這個瘋狂的男人。

為了防止薛懷義利用出入宮禁的特權又做出什麼瘋狂舉動,武則天還特地找了一百多個身體健碩的宮女,組成了一支“女子特警隊”,專門保護她的安全。

證聖元年二月初四。洛陽太初宮。瑤光殿。

瑤光殿坐落在湖心的一座小島上,四面環水,景色宜人。當年薛懷義初入宮時,便時常與武則天在此幽會,共同度過了許多美妙而銷魂的時光。

這一天清晨,天空乾淨湛藍,陽光稍微有點刺眼。薛懷義策馬奔馳在通往瑤光殿的長堤上,四周一片波光瀲灩,柳綠花紅。

時隔多年之後舊地重遊,薛懷義不禁感慨萬千。他相信,武皇之所以在此與他約會,顯然是要舊夢重温、再續前緣了。想起自己竟然誤讀了武皇的眼神,薛懷義略感慚愧地笑了一下。

薛懷義很快就通過長堤,向大殿馳去。忽然,前面一棵大榕樹下慢慢轉出一個人來,站在那兒眯着眼看他。

薛懷義放慢了速度,又走近十幾步,才看清那個人是建昌王武攸寧。

這小子一大早站在這兒幹嗎?薛懷義滿腹狐疑……武皇如果要和自己幽會,怎麼可能讓這小子在場呢?

忽然間,薛懷義彷彿明白了什麼,趕緊掉轉馬頭。

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武攸寧輕輕地揮了揮手,四周的樹叢後迅速躥出一羣手持棍棒的黑衣大漢。薛懷義剛剛策馬跑出幾步,就被一棍打落馬下,然後十幾根棍棒就劈頭蓋腦地落了下來……

薛懷義遮擋了幾下,也哀嚎了幾聲。可在雨點般密集的棍棒打擊之下,所有的動作和聲音很快就都止息了。他雙目圓睜,七竅流血,死狀極其可怖。武攸寧隨後把屍體祕密運到了白馬寺,並且遵照武皇的命令將其焚燬,然後把骨灰攪拌在泥土中,用這些泥土建起了一座佛塔。最後,朝廷又將薛懷義手下的一干侍者和僧徒全部流放邊地,徹底肅清了他在白馬寺的勢力。薛懷義就這麼死了。

曾經炙手可熱的一代男寵就這樣人間蒸發,連骨灰都沒有留下。

從馮小寶入宮得勢,到薛懷義被焚屍滅跡,其間相隔恰好十年。

如果人生可以從頭來過,馮小寶還願不願意變成薛懷義?他還會不會心甘情願地跟着千金公主邁上那輛駛往皇宮的馬車,然後瘋狂地戀上太后武氏的牀,戀上所有他承載不起的榮華富貴?

也許這樣的問題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就算沒有馮小寶,也會有張小寶、陳小寶、李小寶……總之,在女皇武則天的歷史大戲中,必然要有這樣的一些角色,來演繹這樣的一些人間悲歡與紅塵顛倒。

薛懷義死後兩年,兩個比他更年輕、更貌美、更多才多藝,也更乖巧聽話的男寵,就娉娉婷婷地來到了武皇的身邊。

他們就是張易之張昌宗兄弟。

當面若蓮花的二張陪着古稀之年的女皇在太初宮中顛鸞倒鳳、夜夜銷魂的時候,白馬寺的某一座佛塔下面已經長出了離離青草。

陪伴這幾株青草的,只有南來北往的風,以及白馬寺終年不絕的鐘磬梵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