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賡之子回憶抗美援朝 陳賡指導下的坑道戰術

1951年3月,陳賡接任志願軍第三兵團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率部入朝。途中腿傷復發,回京治療,後赴大連繼續治療。6月1日,陳賡再次入朝,以志願軍第二副司令員的身份,協助彭德懷指揮作戰。

陳賡之子回憶抗美援朝 陳賡指導下的坑道戰術

在朝鮮戰爭的陣地相持階段,陳賡以坑道戰術抗擊敵軍的優勢火力,為扭轉戰局,穩定戰線立下了汗馬功勞。以下是陳賡之子陳知建對父親在朝作戰的回憶。

馬良山戰鬥:坑道戰初顯神威

朝鮮戰爭的時候,我爸從1950年11月至1952年6月六渡鴨綠江,先後擔任中國人民志願軍第三兵團(下轄第12、15、63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志願軍副司令員、代司令員等職。

1951年夏,我爸率部入朝後,志願軍經過5次戰役,已經進入戰略防禦階段,整個戰局在三八線附近呈現出僵持局面。經蘇聯提議,交戰雙方商定於1951年7月10日開始舉行停戰談判。從此,朝鮮戰爭便以軍事鬥爭與外交鬥爭相交織的方式進行着。

這時,戰爭已從大規模的運動戰轉向兩軍相持的陣地防禦戰,志願軍能不能在陣地戰中頂住火力上佔有絕對優勢的敵軍的進攻,成為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

我爸對作戰情況經過一段時間實地考察,提出進行坑道作業,得到了司令員彭德懷的極力贊同,並以聯合司令部的名義發出。

其實,這也是受到作戰經驗的啟發。有一次打仗,把陣地都炸完了,大部分戰士都犧牲了,但是有幾個還活着,原來他們躲在了一個石頭的夾縫裏,大家意識到坑道的作用。

但有人提出:“這不是自掘墳墓嗎?”我爸説:“坑道作業不僅僅是為了保存自己,更重要的是為了更好地消滅敵人。今後我們的坑道作業,要向既能藏又能打的戰術坑道方向發展。坑道必須與野戰工事相結合,必須與防禦兵力相適應,必須有作戰與生活的設備,有統一的規格標準。”這樣,坑道工事就成為一個能打、能防、能機動、能生活的完整體系。

針對放炮洞(俗稱“貓耳洞”)和各種小型坑道的缺點和不足,志願軍司令部提出坑道工事必須達到“七防”,也就是防空、防炮、防毒疫、防雨、防潮、防火和防寒。

為了減少傷亡,我爸還提出工事的保障要足夠堅固,能抵禦4英寸大炮轟擊不算,還必須設有偽裝工事,使校正偵察機不敢接近。他還説,工事管理和保養也很重要,要求隨時修補,能適合“七防”。

1951年10月3日至8日的馬良山戰鬥,志願軍的坑道戰術初顯威力。當時,志願軍第64軍防禦正面,進攻的敵人是英聯邦第一師和美騎兵第一師第五團一部,其進攻重點是高旺山、馬良山。

每天,敵人都是以一至兩個團的兵力猛攻。激戰到4日16時,志願軍主動撤離高旺山及其以西227.0高地。10月5日以後,敵人的進攻重點指向馬良山及其西南216.8高地,並且改取集中兵力、火力逐點進行攻擊的戰術。每天敵人都是以一個多團兵力在猛烈炮火支援下進行多梯隊的輪番攻擊,最多的一天發射炮彈3萬發。

馬良山陣地曾5次失而復得。我軍防守216.8高地的一個連,依託坑道式掩蔽部(即貫通的馬蹄形防炮洞),曾在一天內連續擊退敵21次衝擊,斃傷敵700餘人,我方僅傷亡26人,坑道工事的優越性在這次戰鬥中初次顯現出來了。

激戰至8日,志願軍在給敵人以大量殺傷後,主動撤至黃雞山、基谷裏、白石洞、伍炭裏一線繼續防禦。這時,英聯邦第1師由於傷亡過大被迫停止進攻。經5晝夜激戰,我方斃傷敵2600餘人,敵人只前進了3公里左右。

上甘嶺:坑道拖住敵人43天

我爸經常強調,坑道戰如果不得法,則是墳墓。1952年“五一”,他在志願軍第一線兵團及軍的參謀長會議上説,不要太相信坑道工事,不得法則是墳墓。坑道工事不能遍地皆是,完全坑道不符合戰術要求。

他要求陣地構築必須符合戰術要求,主要發揚火力,火力交叉,互相支援,便利出擊,不要為堅固而堅固,次要才是保存自己,作為屯兵掩蔽部。

在我爸的親自督促下,1951年秋季防禦作戰中開始出現的坑道工事雛形,經過各部隊的改進發展,到1952年夏季,全線構成了一個以坑道為骨幹支撐的點式陣地防禦體系。

坑道里面有吃飯的、睡覺的、養傷員的地方,有廁所,還有囤積彈藥囤積糧食的地方,簡直是另一個小天地。

這些工事,有的近抵敵軍幾十米。由於很近,我們通常把敵人佈置在前沿陣地上的鐵絲網、地雷偷偷移到自己的陣地上來,我們移過來敵人再擺,敵人擺了我們再搬。63軍189師就掘取了敵人700多個地雷來加強自己陣地的防禦。

這個對付優勢裝備敵人的重要戰略措施,既保障了發起攻擊的突然性,又能在表面野戰工事被佔領的情況下,守軍仍能堅持坑道,配合預備隊實施反衝擊,大大減少了部隊的傷亡。震驚中外的上甘嶺戰役,就證明了坑道戰術的成功。

1952年10月14日,美軍發動所謂“金化攻勢”。敵人共向這裏傾瀉炮彈190多萬發,投擲炸彈5000多枚,最多的一天500多枚,山頂上土石打鬆一米多深。最後,美軍只佔領了志願軍兩個班的前沿陣地。

我爸算過賬,上甘嶺戰鬥,美軍打的炮彈,最多的一天是15萬發,值300萬美金。他説,美國士兵最怕死,經常用炮來壯膽子,他們神經質地亂七八糟地胡放一氣,而我們與他們不同,使用炮火都是集中打擊,從來不會吃虧。就是在這樣密集的炮火攻擊下,咱們用坑道戰,消耗敵人很長時間(43天)。

有時候,敵人用小部隊封鎖我們的坑道口,可是我們坑道口多,這邊出來架上槍一通打,就把他們打跑了。什麼扔毒氣啊,用炸藥炸你啊,什麼招兒都使遍了,戰士們都有辦法對付。很短時間內,美國人就沒辦法了,打不動了。有了這個基礎,才能把上甘嶺守住。

坑道戰來自解放戰爭中的經驗

上甘嶺打的是坑道戰,我爸在這方面有歷史教訓。

解放戰爭時,在山西打閻老西(閻錫山),他的一個營被打掉了,就是因為沒有注意工兵作業,指揮員選擇地形有點問題。

當時我爸把團長政委叫來,我爸還沒説話,他們就請求處分了。我爸把全部營以上幹部集合起來,到剛打過的戰場上去。

我爸説:“你們看,全連的隊形還是擺得好好的,連長死在連長的位置上,指導員死在指導員的位置上,衞生員死在搶救傷員的過程中,司號員還做着吹號的姿勢。有一個頭朝後的沒有?”“沒有!”大家沉痛地回答。

我爸惋惜地説,“這麼好的部隊,指揮員稍一疏忽,就造成這麼大的損失,知罪嗎?”“知罪!”

我爸又轉頭問指揮員、營長:“你怕不怕死?”“不怕!”營長斬釘截鐵地説。“那你有沒有打滑頭仗?”“沒有!”營長再次鏗鏘有力地回答。

我爸沒有處分他們,讓他們吸取教訓。

那是1947年1月汾孝戰役中的中街村戰鬥,中街村背後是汾河,其他幾面都是平坦的開闊地,敵人憑藉村子的圍牆等有利地形及堅固工事進行頑抗。

27、28兩日,我軍先後兩次發起攻擊,均未奏效。第二次進攻,損失較大。第11旅第32團第9連在向中街村進攻時,由於副團長把路帶錯,置部隊於中街村正北敵之暗碉側射火力網,導致全連壯烈犧牲,營教導員原增錄負重傷。

我爸説:“你們看,我們的火炮根本沒有摧毀敵人主要的火力點;我們也沒有發現敵人的側射地堡(敵人在中街村土寨外東北200米處,做了3個重機槍地堡,由東向西側射我由北向南進攻的突擊部隊)。部隊衝鋒的正面是中街村的圍牆。你從這裏進攻,正面敵人打你,左邊右邊的敵人也可以側射你,你怎麼能衝得過去?”

他向右方走了20多米説:“你應選擇這裏作衝鋒出發地,朝村子的圍牆角進攻,這樣只有正面一路敵人射擊你,左邊右邊的敵人都無法對你進行側射。你只針對正面敵人組織好火力掩護就行了。這個教訓永遠不能忘!”

我爸意識到,這是在戰略進攻的大兵團、攻堅戰新形勢下,仍然採用游擊戰術造成的。他意識到今後在開闊地作戰,必須挖交通壕接近敵人陣地。他指出,這次中街村戰鬥,進攻出發地、衝鋒出發地、火力陣地,都距離前沿太遠。

這次血的教訓,經及時檢查、總結,對部隊提高很大。這在以後的攻堅戰、特別是在淮海戰役中得到證明。

從此,我爸就開始注意工兵了。別的部隊的工兵的都沒有我爸部隊的厲害。我爸的部隊有次抓了敵人的一個工兵連長,這個連長有特點,腦瓜聰明愛搞發明。電影《集結號》裏面那個用大汽油桶發射火藥來炸敵人的裝置,就是他發明的。我們稱它為“炸藥拋射器”,國民黨則稱為“沒良心炮”。

我爸特別重視這個工兵連長,給這個俘虜連長特別高的待遇。連長從來都是跟大家一起吃大鍋飯,可這個連長不一樣,他是團長待遇,有警衞員,還開小灶。

我爸打仗的時候,特別注重作戰效率,也就是説自己人傷亡大的,他寧可不打。所以他打的仗,都是以少勝多。敵人的傷亡都比我們大得多,他才打。

後來,我爸所屬部隊,除了背槍背乾糧背彈藥等之外,一人一個工兵工具,每人腰上都別一把鍬或一個鎬,一打仗就用炸藥。

到朝鮮戰場他用這個經驗打坑道戰,別人不理解,説這叫自掘墳墓,我爸反駁説敵人火力這麼強,不打坑道戰就站不住腳,所以令全軍展開坑道戰。

我爸兩次預言過自己活不過60歲,其中一次就是在朝鮮戰場上。我是後來聽我爸的部下提及才瞭解的往事。第一次是渡江戰役時期,我爸曾對部下説他預感自己活不過60歲;第二次是在朝鮮戰場期間,閒談中忽然又再次提及此事。至於為什麼説活不到60 歲,就恰好只活到58歲,恐怕只有天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