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軍區總醫院幹部病房，只要身體允許，92歲的季清明老人便會把當年抗戰期間的點點滴滴，工整寫在稿箋紙上。6月23日下午，記者前往採訪，他剛剛完成了曾經參與過的高郵戰役、車橋之戰的回憶記錄。這兩場戰鬥，新中國第一大將粟裕都曾親臨前線。
捨不得用子彈的敵後抗戰
季清明1923年出生在江蘇如皋縣。一家六口無田無地，全靠父母打零工、幫傭討生活。“我記得當時家裏窮得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還是鄰居可憐我們，借了關牛的柴棚給我們住。結果8歲那年，大台風把柴棚捲走，還是幾個長工給我們拉了一個助金會，才重新有錢租了一個落腳之地。”14歲時，季清明開始為當地一個道士當童工，“像奴隸一樣聽他使喚！”1941年，當新四軍到如皋時，年僅18歲的季清明揹着父母，偷偷參了軍。
季清明當時對新四軍的唯一認知便是：這是窮人的部隊。“我到部隊時，區中隊長直接告訴我：參加了部隊就要打仗，要槍對槍、刀對刀地跟鬼子和偽軍幹，問我怕不怕。我回答得相當乾脆：‘能跟你們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要知道，如果我待在家裏，遲早有一天也是會被偽軍抓去的。”
就這樣，季清明成了一名新四軍戰士。參軍第一天，他得到了一枚手榴彈，這是發給他的唯一武器。“我所在的班8個人只有4支步槍，另外兩隻國外的‘九連珠’沒有子彈，相當於廢品。後來，每個人又領到了四五發子彈。但是哪裏捨得打？”部隊領導告訴他們這些新兵蛋子：“要槍和子彈，就得靠你們自己從敵人手上去奪！”
彼時，由於日偽糾集，瘋狂對蘇中根據地進行全面清鄉和掃蕩，鬥爭形勢十分惡劣。不僅方圓40多華里的地方就盤踞了3000多日偽頑軍，特工人員也囂張蠻橫日夜活動，意在摧毀抗日民主政府和根據地。在這種情況下，季清明所在部隊只能化整為零，主動進攻，向漢奸和特工下手，斷掉敵人耳目，搗毀敵人賴以生存的據點和炮樓。“有一次我和戰友喬裝成賣柴老鄉到附近的一個鎮上偵察日軍活動情況。結果，迎面就碰上兩個鬼子想坐我們的獨輪車。既然鬼子送上門，我們怎麼能放過？結果車子拉到一座小木橋上，我和戰友遞了個眼神，猛地把車推到河中，然後取下他們掛在車樑上的槍就跑了。回到連裏，我自己繳來的‘三八式’手槍就被連長獎給了我。”季清明説，當時和敵人的這種遭遇戰有“背孃舅”、“下餃子”等多種説法。“背孃舅，就是趁敵人不注意，從後面用繩子勒住脖子。下餃子，自然就是淹死敵人！”然而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不斷有人在反掃蕩中犧牲。“我一直記得一個叫孫國祥的民兵隊長，被鬼子抓住後拒不帶路，結果被鬼子砍了頭。另一個農抗會的同志，被偽軍抓去關了三個多月，受盡嚴刑拷打，折磨得死去活來。我們的一個區長白桐本，也因為一次掩護大家突圍，負傷被抓，遭到鬼子殘酷折磨後，英勇獻身。”
那時部隊生活困難。季清明説，“我們全年就一套軍裝，幾乎人人身上都有革命蟲(跳蚤)，每餐稀飯只有幾顆胡豆下飯。但是大家都熱情高漲，打倒日本兵，保衞根據地，就是我們的目標。”
浴血奮戰打擊清鄉陰謀
在與敵人的鬥爭中，季清明先後參加了多次戰役，至今記憶猶新。“車橋一戰，41個日本人和500多個偽軍被我們全殲。而耙齒凌那場仗，我即使受了傷也不敢下火線，直到戰鬥結束。”
車橋，日偽的一個重要據點。為了取得反清鄉勝利，華中軍區果斷提出了攻打車橋的決定。當時，粟裕、葉飛指揮了這場戰鬥，而季清明在戰前動員會上，第一個報名參加了連突擊隊。
1943年3月5日凌晨，季清明所在的突擊排悄悄泅渡過車橋外壕，登上雲梯、爬進了車橋的圍牆。“我們的任務是偷襲車橋西北角。敵人根本沒想到我們敢進到他們的中心據點，凌晨時分，站崗的敵人昏昏沉沉。我們一連佔了敵人的3個碉堡，沒費一槍一彈，就到了指定的尼姑廟。此時信號彈升空，大部隊只用了20多分鐘就攻入鎮內。”在車橋鎮內，數個戰鬥小組分散突擊消滅日偽火力點。下午時分，便摧毀碉堡50個。“但是敵軍漸漸敗退到一座最大的地堡後，我們火力不足，根本打不下來。後來還是大家分工合作，有的集中火力射擊，有的往戰壕地堡內放煙霧。在火力掩護下，突擊隊迫近地堡，從射擊孔往裏面投彈，才把敵人全殲。”
車橋一役，季清明幸運地沒有受傷。但是1944年的耙齒凌一戰，卻光榮掛彩。“當時我們接到情報：有一股日軍妄圖殲滅如皋黨政機關，已經進入耙齒凌地區，並已與地方武裝交火。為了解救戰友，團司令部要求我們兩小時跑40裏地，趕到耙齒凌。”這時部隊正在行軍途中生火做飯，一接到命令，各連把飯倒入籮筐，炊事員抬着籮筐讓戰士邊行進邊吃。
剛到耙齒凌，便與偽軍不期而遇，雙方立刻交火。季清明所在的二連，就是要阻斷敵人的逃跑路線，把住兩條幹河溝。“日軍連連向我們的陣地發起進攻，都被我們打退了。”幾次衝擊失敗，日軍便利用河溝裏的蘆葦做掩護，悄悄向我方所在的河牀靠近。被發現後，雙方展開近身肉搏。結果就在新四軍的策應從河岸上扔手榴彈時，季清明的大腿被彈片擊中。“不過，當時我們和鬼子咬得正緊，根本不敢鬆懈。直到戰鬥快要結束，指導員看到我大腿流了很多血，才非要把我送到後方的醫院。”這次戰鬥，共殲敵兩百多人，繳獲了不少軍用物資。
季清明説：“這一仗我們也犧牲了將近百人，兩百多人負傷。但在車橋戰役後再下一城，給日偽的清鄉陰謀沉重的打擊。”
護粟裕見證高郵受降
1944年，季清明接到通知，成為粟裕師長警衞班的一名警衞員。一年之後，季清明也因此見證了由粟裕領導的高郵戰役。
1945年8月，日本宣佈投降。但是江蘇高郵、泰州等城鎮，仍被日偽軍把守。尤其高郵的日偽自恃兵多城固，拒不投降。新四軍華中軍區堅決執行朱德總司令的命令：對拒絕投降的日偽堅決消滅。正是在此背景下，華中野戰軍司令員粟裕、政治委員譚震林決心發起高郵戰役。
12月19日，華中野戰軍主力共15個團對高郵、邵伯的敵人發起進攻。在攻佔邵伯之後，12月25日晚，突擊隊趁漆黑雨夜向高郵發起了進攻，併成功突破城牆，展開巷戰，迫使守敵龜縮到城東。季清明説，雖然作為粟裕的警衞，不需要衝鋒陷陣，但保衞首長的任務絲毫不輕，“我記得粟裕當時為了解部隊進展，跑到一個臨時指揮所瞭解情況。結果突然從附近打來冷槍，穿過幾個警衞員打到粟裕身後的牆上，把我們負責首長安全的警衞嚇得不輕。”
幸運的是，經過炮火攻勢和政治攻勢，部分日偽軍士兵和軍官認為無謂抵抗已經沒有意義，有的便偷偷出逃投降。而在12月25日這天，粟裕果斷下達了總攻命令，在猛烈攻擊之下，日偽軍終於向新四軍投降。這場戰役，殲滅日軍1100多人，偽軍5000多人，還繳獲了大量軍用物資。
1944年至1948年，季清明為粟裕擔任警衞員期間，也見證了他的大將風範。“粟裕打仗，每次必定要親臨前線，聽不到戰鬥打響的槍聲，絕不睡覺。在戰役佈置和實施階段總是廢寢忘食，有時候在地圖前一站就是幾個小時。但是隻要槍聲一響，他就知道戰役在按自己預想的方向推進，這時候才喊我們端飯吃、睡覺。而他還有一個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特點，就是總能奇中取勝，讓對手暈頭轉向。”
不過，在戰士們心中，粟裕卻是可親的。季清明説，1948年解放軍進入全面反攻階段，前線部隊急需大批幹部，粟裕便推薦他進入軍大學習，並最終歷任參謀、連長、營長等職務，讓他成為能獨當一面的軍人。
背景：
抗日戰爭期間，共產黨領導下的游擊隊、新四軍，在敵佔區堅持抗日遊擊任務。新四軍一師到蘇中廣泛發動人民抗戰。今年92歲的季清明，1941年入伍後，便經歷了那段血與火的歲月。作為粟裕的警衞員，季清明還見證了1945年人民軍隊的經典戰役——高郵戰役。高郵之戰，共殲滅日軍1100餘人，偽軍4000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