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歷史 五千台灣人到偽滿“討生活”

5000台灣人的腳步曾經踏到中國大陸東北,參與了偽滿洲國的建設,並在這個後來被兩岸都稱為“偽”的地方,消耗了他們的青春甚至一生。近日,由台灣長天傳播製作的歷史紀錄片“台灣人系列”首部曲“台灣人在滿洲國”,揭開了這段被遺忘80年的歷史。

被遺忘的歷史 五千台灣人到偽滿“討生活”

在偽滿的待遇比在台灣好

1932年的台灣,已被日本殖民37年。這一年,日本舉國歡騰,因為他們在中國東北新增了一大塊版圖——偽滿洲國。當時中國政局混亂,外有日本覬覦,內有國民黨派系鬥爭、軍閥殘餘以及共產黨的武裝革命。在此情況下,出於意識形態、求學、求業或生存發展等原因,有的台灣人留在台灣,有的到大陸追隨國民政府,有的跟隨共產黨從事地下工作,也有人去了偽滿洲國。

為什麼選擇偽滿洲國?溥儀御醫黃子正的兒子黃光國説:“去滿洲國工作待遇好很多,收入是台灣的3倍。”根據台灣“中研院”的有關調查,除了待遇好之外,還有就學、就業機會多的問題。當年的台灣,只有一所台北帝國大學(今台灣大學),但東北有日本人所設、水平很高的南滿醫學堂、旅順工業大學等。當然,也有不少人是受台灣在偽滿洲國“第一大官”謝介石的引介,或受謝“官成名就”的影響。

謝介石1879年出生在台灣新竹,1895年台灣割讓給日本後,他積極投入日語學習,25歲時被推薦到日本。謝介石在日期間進入明治法律學校(現明治大學)攻讀法律,與擁護滿清的“辮帥”張勛之子同窗,自此搭上這條線,1932年更一躍成為偽滿第一任“外交總長”,1935年出任偽滿“駐日大使”。

在日本殖民時期,台灣人在本島只能算次等人,但當謝介石回鄉訪問時,得到日本總督中山健藏“若日本皇帝般尊重”,“謝介石的官成名就,鼓舞了很多台灣有志青年,一時成為楷模”。曾在偽滿任職的台灣人吳左金也提到,“在滿洲,台灣人和日本人待遇相同,並無任何差別,在那裏的日本人不似在台灣的日本人般歧視台灣人,比如在台灣的日本人是不會和台灣人通婚的,但在滿洲卻有。”

從醫的佔了1/5

據統計,從偽滿洲國1932年建立,到1945年日本無條件投降,前往偽滿的台灣人前後約有5000。從職業來看,醫生在其中佔了不小比例。當時的台灣只有一所醫科大學,招收學生有限,即使在台灣讀完醫科、取得醫生資格,也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開業的資本,而進入公立醫院只能當日籍醫生的助手,於是幾千公里外的大陸東北成為一個選擇。有調查顯示,在前往偽滿洲國的5000名台灣人中,醫生幾乎佔了1/5,原因在於東北有一流醫學院、醫科大學及開拓醫院。

比如黃鵬謀的父親黃順記從滿洲醫科大學畢業後,在開原開設了一所博愛醫院。而從台北醫事專門學校畢業的黃子正為求進一步發展,也飄洋過海到了長春。後來,他在謝介石推薦下,成為溥儀的私人醫生。未曾與父親謀面的黃光國引用母親的描述説,黃子正一旦“宮內有電話過來,就要馬上趕過去,看什麼病都是不能講的,他也沒有談過”,“可是他偶爾也會提到,(皇后)婉容抽鴉片的事”。

不少台灣人受謝介石影響而在偽滿洲國走上仕途,其中包括偽滿“外交部政務司歐美科科長”林景仁、“外交部科長”王温石(謝介石原配王香禪的弟弟)、“外交部祕書官”謝喆生(謝介石兒子)、偽滿“駐中華民國通商代表部高等官”黃清塗等。其中,林景仁背景深厚,是台灣著名板橋林家二房林爾嘉長子。

在台灣人熟悉的“養樂多爺爺”陳重光眼中,偽滿是個商機無限的地方。由於戰爭因素,東北物資缺乏。腦筋動得快的陳重光便設法將台灣的茶葉引進大陸,因而大發利市。兒子陳炳甫説,“我父親大概是第一個把台灣茶外銷到東北的人”。民進黨前主席蔡英文的父親蔡潔生,年輕時赴東北,在大連工作,竟因而躲過被日本人徵調至南洋作戰的命運。

除了從政、從醫和經商外,還有不少台灣人成為文化名人。1937年8月,偽滿洲國宣佈在新京成立“株式會社滿洲映畫協會”。演員張冰玉回憶説,“導演都是日本人,課長、處長都是日本人,職員也是日本人,只有演員是中國人”。她當時的薪水很低,只有18元,而李香蘭的薪水是最高的,月薪高達200元。“來也茫茫,去,更不知歸於何所?廣大的天地,何處是我倆的歸宿?”這是客家籍作家鍾理和短篇小説《奔逃》裏面的一段文字。1940年,二度來到東北的鍾理和為維持家計,開起出租車,剩餘的時間就從事寫作,他的作品深刻描繪了他的愛情及在偽滿的生活

不同的道路,不同的命運。

1945年日本無條件投降,對當時在東北生活的台灣人而言,無疑是人生鉅變。接踵而來的國共內戰,讓他們沒有一絲喘息空間,被迫作出抉擇,他們原來在東北的投資或是生意,也只能放棄。由於台灣人的敏感身份,他們面臨漢奸罪審判,在大連開博愛醫院的孟天成就因娶了日本太太,所有資產充公;曾任偽滿“駐新義州副總領事”的吳左金被關了279天,吳回台後對國民政府死了心,其職業就是“在家帶孫子”。當然,不少人返台後也要面對漢奸審判的威脅,加上在偽滿洲國的履歷完全不列入年資,所以大半選擇隱瞞這段經歷。

據台灣媒體披露,1998年,已故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到北京訪問,得知時任國台辦主任陳雲林是東北人後,忽然説他年輕時去過滿洲里。辜振甫到滿洲里不可能是1949年後,很可能是偽滿期間,但他的傳記《勁寒梅香:辜振甫人生紀實》對這段經歷隻字未提。

謝介石的命運值得一提。據謝的外孫謝同生回憶,1946年曾有一位神祕客人到訪北京謝家,隨後謝介石的二子和三子陪同他去了中共軍隊駐地張家口。接着,國民黨憲兵隊派人到謝家蹲守,無意中發現謝家大家長謝介石竟是偽滿“外交總長”,當下就把他拉到獄中。多年後,謝同生證實謝介石三子謝津生與中共地下黨有聯絡,而當年的神祕客就是中共北平地下黨三巨頭之一的顏堂,他在新中國成立後得知謝介石在獄中,就做主放他出獄。謝介石得以安享天年。

不過,謝介石的子孫就沒這麼幸運了。謝介石的孫子謝輝説,小時候還覺得有個當大官的祖父挺榮耀,但經過上世紀60年代的種種政治學習後猛然發現,祖父當這個官“對我們家庭沒什麼益處”。他的中學畢業鑑定上寫着,“該生隱瞞家庭歷史,不可重用”,求職因此處處碰壁。

其他的像“税捐局局長”郭輝,在偽滿覆亡後回台,重回教育領域。台灣已故知名雕塑大師楊英風的父親楊朝華,一心想回宜蘭,但因捨不得在大陸的電影產業而錯過船班。一念之差,使他與先行返台的楊英風相隔50年才得以再見。

日據時期,台灣人隨日本勢力到達華南、華北、東北、南洋,也有人跟隨國民黨到大陸各省,或隨共產黨長征到陝北。不瞭解這段歷史,恐怕無法體會台灣人所處歷史環境之複雜,也無法理解台灣至今對日本存在的曖昧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