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名相謝安:文人風骨在於是不在乎高官厚祿

清蘇六朋《東山報捷圖》,描繪的是淝水之戰大捷消息傳來,謝安正在悠閒下棋的場景。

東晉名相謝安:文人風骨在於是不在乎高官厚祿

我們時常説,要加強修養,要培養風度,要充實胸懷………總是一路地加上去,好的話,是在給自己的人格風度添加營養,不好的話,便是在自己的人格肩膀上加負擔。

在魏晉南朝時代,卻有那麼一羣人,不是那麼緊張兮兮地加強人格修養,他們講究的是疏朗美、淡然美、清爽美,這些人格之美,不是密植型的美,而是寬豁的美。

疏朗淡然而寬豁的人格美,是減出來的。

曾有那麼一種風度,以書生之身,面對強大的軍事力量暴力威脅,還能那麼從容,這種從容,是在大義凜然的基礎上再加一層風度。這種風度該是什麼情狀呢?

公元373年,東晉權臣桓温回京。二月二十四日,大小臣僚集中在郊區的新亭迎接。

桓温此行目的,成為眾多臣僚揣測的焦點。

就在前一年,簡文帝這位長江以南名義上的天子,在桓温面前只能拱手沉默的皇帝,憋着一股窩囊氣,撒手去了,因桓温不願回朝,朝廷連新天子都不敢立,等桓温做決定。

桓温何許人? 就是他,留下名言:“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就是他,將東晉皇帝當玩物,想立誰就立誰。

簡文帝臨終前學劉備託孤,在遺詔裏寫道:“尊敬的大司馬,國家大事就託付您了,犬子昌明,若是做領導的料,您就輔佐,如果不是做領導的料,那還是麻煩您自己挑起重擔吧。” 昌明做讓位的過渡人。當時的輔佐人之一王坦之,請求氣息奄奄的簡文帝,改了這份要讓東晉王朝提前歇菜的詔書:“請大司馬桓先生效仿諸葛亮,輔佐幼主。”

在地方統領大軍的桓温接到這份最高指示,咬牙切齒地説:“老子想當天子,他們卻讓我當諸葛亮。” 桓温滿懷怨氣回京,手裏有兵權的人很容易將怨氣轉換成殺氣,桓温的殺氣明顯是對着他篡位的攔路石修改詔書的王坦之,而與王坦之同時輔佐朝政的還有一人謝安。

談笑間桓温改變主意

所以,在公元273年二月二十四日的新亭,大臣們的猜測都有一個答案:桓温要殺兩人,就是謝安和王坦之。

王坦之敢修改詔書,卻不敢面對屠夫,他汗水濕衣,連手裏上朝用的手版都拿倒了,大概和我們現在系錯釦子差不多。只怪桓温太強大,連朝廷中有威望的老臣都白着臉,抖着腿。

臉色沒變,大腿沒抖,説話沒結巴的只有一人:謝安。

謝安説:“朝廷安危,就看咱哥倆這次了。” 桓温來了,謝安明知道牆壁後面埋伏着刀斧手,還是安然而坐,安然而言:“您作為地方軍事長官,應該防守鄰國,怎麼盡拿些刀槍藏在這裏嚇唬人呢?”桓温大笑,撤了兵馬,居然和謝安坐下談笑半日。一場政治危機頃刻灰飛煙滅。

我讀史書至此,總會廢卷而思:謝安這種風度是一種什麼樣的風度?不怕死的人不算太少,有的怒氣沖沖,有的大義凜然,有的慷慨激昂,這些都可歌可泣,但自己死了,卻於事無補。有一種不怕死的人,拿出的卻是閒坐釣魚下棋的風度,它不僅是自己英勇而已,還要穩定一個集團的情緒,保全一個良好的局面。這種風度,就是謝安的風度,宰相的風度。

魏晉士人的修養途徑:減一分負擔 多一分人格

當時能征服桓温這個一代梟雄的,絕對不是靠血氣,你有血氣,桓温這位文韜武略,掌有重兵的梟雄,更有血氣。

也不能是簡單正義凜然的呵斥。正義凜然也是一種怒,以怒抵制怒,只能導致敵人更大的怒和殺。

對桓温這種一流人物,征服他,只能靠風度。謝安贏了桓温的,就是風度。宰相的風度,是什麼?是淡定。你不淡定,江山社稷何以淡定?想要淡定,就得心中少雜念,不要被一些東西掛着礙着,就是古人説的“掛礙”。

當今的讀書人修養是加法的,各種人格修養,遞加起來,堆成高峯,從學前班,興趣班,奧數班一路堆上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堆成高峯,有時可能還形成“掛礙”。謝安的修養卻是減法的,尤其東晉南朝時代人的修養是減法的。

視官職爵位如惡臭

王恭説自己身無長物,把竹蓆借出去,自己只能坐草蓆,減去一牀竹蓆,換來廉潔;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回家種豆賞菊,減去一份為五斗米的奴顏婢膝,換來隱士的超然;張翰被秋風一吹,便辭官回鄉,減去一頂烏紗帽,便換來家鄉鱸魚的鮮美。

謝安的修養也是一層層減出來的。謝家是當時響噹噹的名家大族,從中央到地方,從文臣到武官,謝家弟子都有份。唯獨謝安,躲在東山快活,謝夫人催促説:“老公呀,看看你的兄弟們,都是當朝顯貴,你還不出來也給我爭口氣呀?”謝安聽到要做官,好像嗅到惡臭一般,捏着鼻子笑道:“老婆呀,到時候恐怕躲都躲不了。”

視官職爵位如惡臭,將榮華富貴從修養中減出去。

公元272年的一天,謝安和王坦之到桓温的心腹郗超府上去拜訪,傲慢的郗超一直不出來見客,從朝等到暮,王坦之熬不住了,要先走人,謝安説:“哥們,難道你不能為了性命熬上一會嗎?”

不因外人傲慢而生氣,將個人面子從胸懷中減出去。

新亭危機之後的十餘年,謝安指揮江東子弟大敗九十萬前秦軍,他卻悠然下棋,捷報來了,輕描淡寫道:“小朋友們大破賊輩。”謝安如此描述,將勝敗的掛礙從風度中減出去。

不僅減自己的,而且還減老百姓的。在謝安主持下,東晉免除了農民一系列苛捐雜税,每逢災害,就減免租税。

自己減一分,人格美一分;幫別人減一分,民心也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