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時代七雄爭霸 從魏國“一家獨霸”到六國稱王

戰國前期歷史資料缺乏,有一段空白。顧炎武説:從周定王元年(前468年)《左傳》記事結束,到周顯王三十五年(前334年)“六國以次稱王,蘇秦為從長,自此之後,事乃可得而紀(其實從橫之説多屬編造,詳後)。自《左傳》之終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闕軼,考古者為之茫昧”(《日知錄》卷十三《週末風俗》)。但我們如果仔細考察,這段時間的歷史也有很多跡象可尋。自三家分晉之後,魏國的文侯、武侯、惠王三代,一直扮演重要角色,他們從稱霸到同齊國爭霸以至失敗,就是戰國前期歷史的重要事件。把他們的事情弄清楚了,戰國前期的形勢也就明白一個大概了。

戰國時代七雄爭霸 從魏國“一家獨霸”到六國稱王

戰國初期仍然是爭霸的局勢。春秋以來大國爭霸下的會盟征伐,加強了各國間經濟文化的交流,因而促進各國經濟迅速發展,一些大國在此基礎上形成。春秋時齊、楚、秦、晉、吳、越等國都曾先後掌握中原或一個區域的霸權,特別是晉國,霸業維持最久,也最為強大。後來雖有兩次“弭兵之會”,晉、楚曾平分霸權,但是楚國一度被吳國攻破,受到嚴重打擊,直到戰國初年仍未能復興。吳國旋即被越國吞滅。越國發展較遲,生產落後,在勾踐之後也迅速衰退,戰國中期被楚攻滅。所以終春秋之世,只有晉國長期保持着中原霸權。但是由於晉國公族微弱,異姓大臣輪流執政,在不斷對外擴張中,異姓大臣的權力和封地逐漸擴大,終於壓倒了公室。掌握政權的六卿,範、中行、知、韓、趙、魏又相互爭權火併,範氏、中行氏最先敗亡。周定王十六年(前453年),韓氏、趙氏、魏氏聯合攻滅知氏,瓜分了知氏的領地。這時晉君能控制的地盤,只剩下絳(今山西翼城東南)和曲沃(今山西聞喜東)這一小塊,晉國實際上被韓、趙、魏三家瓜分了,晉幽公反倒要去朝見三家之君。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年),周王室正式任命韓、趙、魏三家為諸侯。三家分晉,大夫立為諸侯的事實,不能不使當時局勢發生重大變化,它給早已動搖的封建等級秩序以致命的打擊。果然十四年後,周安王十一年(前391年),齊國大夫田和也代齊侯自立,其後幾年也被周安王承認為諸侯。

三晉、田齊興起後,原來的大國楚的領土最廣,是南方的強國。西方的大國秦雖受阻於三晉,尚不能很快向東方發展,也具有競爭的潛力。北方則有新興的燕和中山,剛開始發展其力量,不久中山被魏國滅掉。三晉、田齊、楚、秦、燕則成為戰國時代角逐爭雄的主要對手,被稱為戰國七雄。其中魏國最早實行改革,接着齊、秦也相繼改革,先後興起,因此,在戰國前期魏、齊兩國為爭奪霸權而進行了長期的鬥爭。

魏初創霸

進入戰國時代,春秋時最強大的晉國分裂成了三個國家,嚴重改變了列國間力量對比。晉國三分雖然力量分散,但三晉如能聯合起來仍然是當時最強的勢力。戰國初年魏文侯、武侯正是奉行這一路線而得以繼承晉國的霸權,使韓、趙都接受魏的領導,魏國也便發展為當時最強大的國家, 事實上成為諸侯的霸主。

三家分晉,魏國得到今山西西南部原來晉國的基本部分,所謂“表裏山河”生產發達的險要地帶,有較好的經濟基礎和戰略位置。更主要的是魏國在魏文侯(前445-前396年)在位時,率先進行了一系列改革,適應了時代的需要,建立起較為集權的政體。魏文侯依靠新興的士階層進行統治,他尊崇當時最有名望的賢人卜子夏、田子方、段幹木以招致遊士,《呂氏春秋·舉難》篇稱:“文侯師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幹木,此名之所以過桓公也。”因此,當時第一流人才李克(悝)、翟璜、吳起、西門豹、樂羊、屈侯鮒等都來到魏國。魏文侯在他們的幫助下,在中央設立了可以由君主自由任免的相,在地方設立了可以由國君自由任免的守、令。魏成子、翟璜、李克為相,吳起為西河守,西門豹為鄴令。這些人除魏成子是文侯之弟外,都不是貴族,平民出身的官吏取代了世族政權。即是出身於貴族的魏成子,也是“食祿千鍾”,靠俸祿過活。這就建立了君主集權的體制。

魏文侯還任用李悝、吳起等推行法治。李悝是法家鼻祖,編著了我國第一部法典《法經》六篇。《晉書·刑法志》稱:

秦漢舊律,其文起自魏文侯師李悝。悝撰次諸國法著《法經》,以為王者之政莫急於盜賊,故其律始於盜、賊;盜賊須劾捕,故著網、捕二篇;其輕狡、越城、博戲、借假不廉、淫侈逾制,以為雜律一篇;又以其律具其加減,是故所著六篇而已,然皆罪名之制也。商君受之以相秦,漢承秦制。

吳起在西河令民僨表以立信(《呂氏春秋·慎小》),建立信賞必罰的威望來貫徹政令。推行法治,當然是對世族權力又一打擊,其結果也是加強中央的集權。

另方面,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漢書·食貨志》);西門豹引漳水溉鄴,以富魏之河內”(《史記·河渠書》)。注意發展生產,興修水利,為魏國的富強奠定經濟基礎。

魏國由於創辦水利事業,改進農業生產,和較為集權政體的建立,不僅使國家得以鞏固,並且使國力迅速增強。在此基礎上,魏文侯又厲行團結三晉的政策,使韓、趙都接受魏國的領導。《韓非子·説林下》載:

韓、趙相與為難,韓子索兵於魏,曰:願借師以伐趙。”魏文侯曰:寡人與趙兄弟,不敢從。”趙又索兵以攻韓,文侯曰:寡人與韓兄弟,不敢從。”二國不得兵,怒而反。已乃知文侯以構於己,乃皆朝魏。

《戰國策·魏策一》有相同記錄,當是抄自《韓非子》。這還是春秋時霸國強調信義的傳統,魏文侯以此取得成功,統率韓、趙,形成強大力量,遂不斷向四面擴張。

魏文侯後元二十六年(前408年),命樂羊為將攻中山,三年後佔領。中山在今河北中部,魏國必須得到趙國同意借道才能攻滅中山。文侯取得中山即命公子擊駐守,其後公子擊繼位為魏武侯,又命公子摯繼續治理。近年在河北平山發現中山國王銅器。銘文稱佳朕皇祖文武”,當即指文侯和武侯,中山後來發展為五千乘的二流強國,戰國晚期才為趙國吞併。

魏文侯又向西與秦國爭奪河西。《史記·秦本紀》載孝公求賢令稱:

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會住者厲、躁、筒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諸侯卑秦,醜莫大焉。

秦簡公二年(前413年),與晉戰,敗鄭下”,魏國取得勝利。次年,公子擊再伐秦,圍繁龐(今陝西韓城),出其民”。經過多次戰爭,終於在前409年攻佔秦河西地,秦人被迫退守洛水。《水經·河水四注》稱:周威烈王之十七年(前409年),魏文侯伐秦至鄭(今陝西華縣西北),還築汾陰(據《史記·魏世家》應作雒陰,今陝西大荔西)、郃陽(今陝西合陽西)”。於是任命吳起為西河守,秦兵不敢東向,韓、趙賓從”(《史記·吳起傳》)。

魏文侯在北方和西方取得勝利後,又率領韓、趙向東方、南方擴展。《呂氏春秋·下賢》稱:魏文侯好禮士,故南勝荊於連隄,東勝齊於長城,虜齊侯獻諸天子,天子賞文侯以上聞。”《水經·汶水注》引《紀年》:

(晉)烈公十二年(前404年),王命韓景子、趙烈子、翟員伐齊,入長城。

此即三晉聯軍在魏將翟員主導下伐齊獲勝的戰事。◆羌鍾銘文稱:

唯念又再祀,◆羌乍戎,厥闢韓宗●率徵秦迮齊,入長城,先會於平陰。武侯寺力,▲敚楚京。賞於韓宗,命於晉公,邵於天子,用明則之於銘。

此銘念又再祀”指周威烈王廿二年,正當晉烈公十二年,◆羌為韓將,跟隨韓景子參加了三晉聯軍的多次戰爭,伐齊入長城之役立有戰功,聲威震懾楚國,因而得到韓君、晉公和周天子的獎賞,鑄器作為紀念。可證《呂氏春秋》和《紀年》所記三晉在魏文侯統率下伐齊獲勝事。唯所謂虜齊侯獻諸天子”,歷史上不能指實,也許是代齊太公田和請求周王任命之事的誤傳。

三晉大敗齊軍後又南攻楚國,楚悼王二年(前400年),三晉來伐楚,至乘丘而還”(《史記·楚世家》)。到魏武侯五年(前391年),三晉又大敗楚軍於大梁、榆關(《史記·楚世家》),大梁在今河南開封,此後即被魏國佔領。榆關,《史記·楚世家》索隱稱在大梁之西”。其後魏又奪取襄陵(今河南睢縣)。這一帶春秋時原屬鄭、宋二國,是當時晉、楚爭奪的焦點。晉原有南陽(太行山南,今河南濟源、温縣一帶),現在跨過黃河向東南發展爭奪中原,為魏國後來遷都大梁打下基礎。魏武侯二十五年(前371年),伐楚,取魯陽(今河南魯山)”(《史記·魏世家》),直逼楚國的門户。戰國初的魏國實比春秋時的晉國更為強大。

魏文侯、武侯向外擴張的結果,首先是迫使周威烈王在其二十三年(前403年)正式承認三晉為諸侯,於是三晉政權取得了合法地位,也就為各國所承認了。其次是魏國取得大梁一帶的大片土地,為其後向中原發展提供了有利條件。魏國四出取勝,威望大大提高,不僅韓、趙擁戴,田齊能夠列為諸侯也依靠魏國幫忙,當時對魏國也是奉命唯謹的。《史記·田齊世家》載:

(齊康公十四年、前391年),太公乃遷康公於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明年,魯敗齊平陸(今山東汶上北)。三年(據《史記索隱》應為齊康公十八年),太公與魏文侯(據《先秦諸子系年考辨》**及《六國紀年》,應為魏武候)會濁澤,求為諸侯。魏文侯(武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諸侯,請立齊相田和為諸侯,周天子許之。康公之十九年,田和立為齊侯。

因此,魏文侯、武侯事實上成為諸侯的霸主。不過它領導這些大國(韓、趙、齊),已不能像春秋時代的霸主那樣容易,也不能取得這些大國聘享的利益。所以,《呂氏春秋·舉難》篇稱:魏文侯名過桓公,而功不及五霸。”

三晉聯盟破裂和魏惠王爭霸

魏武侯在位二十六年(《史記》作十六年是錯的,今據《紀年》訂正),當公元前395年至前370年。武侯時代,與韓、趙的團結就差些了,與趙國更發生多次衝突。武侯十年(前386年),趙敬侯初立,公子朔為亂,奔魏,與魏襲邯鄲,魏敗而去”(《史記·魏世家》)。魏武侯幫助公子朔襲擊邯鄲,是為了通過公子朔而進一步控制趙國,因為趙國阻斷了魏國與中山的聯繫。《戰國策·趙策一》載:

魏文侯借道於趙攻中山,趙侯將不許。趙利曰:過矣。”……魏拔中山,必不能越趙而有中山矣。”

果然,魏滅中山後,不能越過趙國直接統治中山,不得不使子擊守之,趙倉唐傅之”(《史記·魏世家》),設相,當一國之君以為外藩。《韓詩外傳》卷八記:

(魏文侯封子擊於中山,遣其使)蒼唐至,曰:北蕃中山之君,有北犬、晨雁,使蒼唐再拜獻之。”文侯……則見使者,文侯曰:擊無恙乎?”蒼唐唯唯而不對,三問而三不對。文侯曰:不對何也?”蒼唐曰:臣聞諸侯不名。君既已賜弊邑使得小國侯,君問以名,不敢對也。”

不久,魏文侯召回子擊,改封少子摯於中山。子擊歸國繼位為武侯。武侯曾為中山君,自然不能忘情於中山。因此就想進一步控制趙國,以便統治中山,所以幫助公子朔襲邯鄲爭位。但是襲邯鄲失敗,趙、魏關係惡化,魏與中山聯繫困難,中山遂逐漸脱離魏國,發展為獨立的國家。

魏國想擴張就要進一步控制趙國,但是,趙國也是相當強大的國家,當然不願意受制於人,而且本身也在圖謀擴展。趙國向外發展的對象,最好是大河以南的一批小國。這些諸侯國家小,力量不強,農業生產卻很發達,比較富足。侵略這樣的國家費力不多,獲益很大。因此,趙國便向衞國發起進攻。但當時大河以南淮、泗間眾小諸侯都服從魏國,受到魏國保護。所以,趙國侵衞的次年,魏武侯便率齊國救衞,佔領了趙國據點剛平。趙國則向楚國求援,楚出兵攻魏一直打到黃河邊上,趙國趁勢攻佔了魏國的棘蒲(今河北魏縣南)、黃城(今山東冠縣南)。《史記·趙世家》記:

(敬侯)四年(前383年),築剛平以侵衞。五年,齊、魏為衞攻趙,取我剛平。六年,借兵於楚代魏,取棘蒲。八年,拔魏黃城。

這也就是《戰國策·齊策五》所説的:

楚人救趙而伐魏,戰於州西,出於樑門,軍舍林中,馬飲於大河。趙得是藉也,亦襲魏之河北,燒棘蒲,墮黃城。

趙國得到楚國的幫助雖然戰勝了魏國,但是,它並沒有達到侵衞的目的,也未能削弱魏國。因此,趙國在向南發展受到挫折後,又向北進攻中山。《史記·趙世家》記:

(敬侯)十年(前377年),與中山戰於房子(今河北臨城北)。十一年,伐中山,又戰於中人(今河北唐縣西)。

中山是魏武侯弟公子摯的封國,趙侵中山仍然要引起趙、魏的衝突。因此,魏國的強大嚴重限制了趙國的發展,趙國要想擴張必須削弱魏國,所以它積極展開反對魏國霸業的活動。

魏國在文侯、武侯時代,已經粗具霸業規模,成為當時最強大的國家。但到魏惠王時,各國形勢發生了顯著變化。魏惠王亦稱樑惠成王(戰國諸侯諡號多為二字,史書上常略稱為一字,樑是遷都大梁後的稱號),《史記·六國表》有其生年(前400年),活了八十二歲,在位五十一年(前369-前319年)。他在前334年稱王后改元年,其後還有十六年,《史記·六國表》誤記為魏襄王的年了。魏武侯死時,韓、趙支持魏國公中緩爭立,企圖削弱魏國。《史記·魏世家》記:

惠王元年(前369年),(韓懿侯)乃與趙成侯合軍並兵以伐魏,戰於濁澤(在安邑附近),魏氏大敗,魏君圍。趙謂韓曰:除魏君,立公中緩,割地而退,我且利。”韓曰:不可。殺魏君,人必日暴;割地而退,人必曰貪。不如兩分之,魏分為兩,不強於宋、衞,則我終無魏之患矣。”趙不聽,韓不悦,以其少卒夜去。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國不分者,二家謀不和也。若從一家之謀,則魏必分矣。

韓、趙意見不統一,韓國退兵,魏惠王才趁此機會打敗趙國和公中緩的軍隊。《水經·濁漳水注》引《紀年》:

樑惠成王元年,鄴師敗邯鄲師於平陽。(鄴在今河北臨漳西,為公中緩封地。趙助公中緩與魏惠王爭立,鄴、趙不應相攻。《太平寰宇記》相州臨漳縣條下引《紀年》正作樑惠成王敗邯鄲之師於平陽。”鄴或我字之誤,或敗字應移在鄴師之前。)

接着又圍攻趙國濁陽(在上黨濁漳水北)。第二年敗韓於馬陵(今山東範縣西),敗趙於懷(今河南武涉西南)”(《史記·魏世家》)。魏惠王終於打退了韓、趙的武裝干涉,保住了獨立地位,但是由於三晉聯盟出現危機,魏國也陷於孤立了。

同時,秦國和齊國也開始改革並逐步強大起來。秦國經公元前408年初租禾”,公元前378年初行為市”,公元前375年為户籍相伍”(《史記·秦本紀》)等改革後,生產有了發展,國力逐步增長,開始向魏國進攻,並且取得了兩次較大的勝利。秦獻公二十一年(前364年),與晉戰於石門,斬首六萬。二十三年,與魏、晉戰少樑,虜其將公孫痤”(《史記·秦本紀》)。少樑在今陝西韓城縣南,據《史記·魏世家》記載,此役秦國是趁魏同韓、趙在東邊作戰機會取勝,並攻佔了魏國龐城(當即繁龐,今陝西韓城東)。不過,秦國尚未奪回被魏國攻佔的全部土地,也未能真正削弱魏國。所以第二年秦孝公繼位時,仍然感到諸侯卑秦,醜莫大焉”(《史記·秦本紀》)。在孝公時代秦國尚需要進一步改革,於是秦孝公在公元前356年任用商鞅決心變法。商鞅變法後,秦國生產有長足發展,國力得到顯著提高,不斷東侵魏國,終於成為魏國最危險的敵人。不過這是以後的事,當時對魏國威脅最大的卻是齊國。

齊國在魏文侯、武侯時代,常被三晉打敗,田和能夠立為諸侯,也是依靠魏武侯的扶持,因而服從於魏國。但是,齊是傳統大國的基礎,靠近東海有魚鹽之利,生產發達,國家富足。田氏在代齊前,為了收買人心,施行了一些對人民讓步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社會矛盾,齊國也就很快發展起來。終於在齊桓公午(前374-前357年)時代擺脱了魏國的羈絆,魏瑩(魏惠王)與田侯牟(齊桓公午)約而田侯背之(《莊子·則陽》)。同時還使一些小國諸侯向自己貢獻禮物,齊桓公午十四年所鑄銅器銘文即稱羣諸侯獻金”(見《陳侯四器考釋》)。韓、趙對魏的攻擊,齊、秦的興起,顯然是魏國霸業不穩的朕兆。特別是東方齊國,對淮、泗間小諸侯,開始收取一些貢物,成為魏國霸業的競爭者。

魏惠王在這樣的形勢下不能不改變政策,以維持和鞏固魏國的霸業。因此,魏惠王在九年(前361)時,把統治中心從今山西南部的安邑(今山西夏縣北),遷到今河南東部的大梁(今河南開封)。因為魏國的領土主要在今山西西南部河東和今河南北部中部的河內、河南一帶,東西兩部成葫蘆形。安邑在魏國西部,距東方太遠,經上黨(今山西東南部)通到東方,崎嶇多山,交通不便。因此,安邑不僅不便於控制東方諸侯,也不利於統治東部國土。如果再有像魏惠王元年公中緩作亂事件,韓、趙很容易攻佔上黨,截斷魏國東西兩部的聯繫,使安邑陷於韓、趙、秦四面包圍之中。這樣一來,魏國不僅霸業垮台,就是國家自身也很危險了。不過這種危險在魏惠王決定遷都時還並不嚴重,魏國就在遷都的當年,在澮打敗了韓、趙聯軍,並攻佔了趙國的皮牢(今山西翼城東)。至於韓、趙和秦聯合攻魏的事,這以前還沒有過,反而有趙國出兵攻秦救魏的行動。《史記·趙世家》記載:

趙成侯十一年(前364年),秦攻魏,趙救之石阿。十二年,秦攻魏少樑,趙救之。

因此,魏惠王遷都大梁的原因不能説是受逼,更不能説是受到了秦國的壓迫。魏國遷都大梁的真正原因和目的,應該是為了便於統治東部地區,為了加強對於東方諸侯的控制。

因此,魏遷大梁以後,對內則興修水利發展生產,《水經·渠水注》引《紀年》》:

樑惠成王十年,入河水於甫田(今河南中牟西北,當時為大澤),又為大溝(在今河南尉氏西南)而引甫水。

又發逢忌之藪(今河南開封東北)以賜民”(《漢書·地理志》河南開封臣瓚注引《汲郡古文》),開放統治者獨佔專利的山林川澤,讓人民自由去開發生產,使人民能獲得較多的生活資源。這樣不僅使社會生產有所發展,而且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統治者與民眾間的矛盾。對外則繼續奉行團結三晉的政策,樑惠成王九年,與邯鄲(趙)榆次(今屬山西)、陽邑(今山西太谷東)”(《水經·洞渦水注》引《紀年》)。又同韓釐侯在巫沙(今河南滎陽北)相會,《水經·濟水注》引《紀年》:樑惠成王九年,王會鄭(韓)釐侯於巫沙。”惠王十三年,王及鄭釐侯盟於巫沙。”《水經·濟水注。》引《紀年》又稱:樑惠成王十二年,龍賈率師築長城於西邊(今河南原陽、鄭州一帶)”,以鞏固大梁外圍。由於魏惠王對內採取發展生產,緩和階級矛盾,對外採取團結三晉的政策,威望逐漸提高,魯、宋、衞和韓國在魏惠王十四年都到魏國朝見。《史記·魏世家》索隱引《紀年》:

魯恭侯、宋桓侯、衞成侯、鄭(韓)釐侯來朝,皆在十四年(前356年)。

魏惠王也繼文侯、武侯成為諸侯領袖,當時的霸主了。

田齊的挑戰和代興

魏惠王十四年朝見諸侯,完成了霸業。但是,服從魏國的諸侯是宋、魯,衞、鄭(韓),除韓國外都是弱小國家。三晉之一的趙國並沒有因為魏國歸還榆次、陽邑而向惠王妥協,反而在魏惠王朝諸侯的次年即趙成侯十九年(前355年),“與齊、宋會平陸(今山東汶上北),與燕會阿(今河北高陽北)”(《史記·趙世家》)。趙國在魏惠王霸業完成時進行這樣的外交活動,顯然是針對魏國的。而齊國自桓公午十四年“羣諸侯獻金”後,已成為魏國霸業的競爭對手,魏惠王霸業成功,當然不受齊國歡迎。因此齊、趙兩國便在反對魏惠王霸業的基礎上聯合起來了。

魏惠王為了應付齊、趙聯合的新形勢,在十五年到杜平(今陝西澄城西)和秦孝公相會,企圖同秦妥協,以便集中力量對付東方,但並未取得成功。次年,趙國又進攻衞國,《水經·濟水注》引《紀年》:

樑惠成王十六年,邯鄲伐衞,取漆、富丘,城之。

魏惠王為了懲罰趙國攻佔衞國土地,便在十六年(前354年)出兵圍攻趙國統治中心邯鄲(《史記·魏世家、六國表》)。趙求救於齊,齊威王命田忌、孫臏救趙。田忌採用孫臏的計謀,乘虛攻擊魏國東部地區,在桂陽(今河南長垣北)打敗魏軍,《水經·濟水注》引《紀年》:

樑惠成王十七年,齊田期(忌)伐我東鄙,戰於桂陽,我師敗逋。

齊軍打敗魏軍後,乘勝迫使宋國和衞國出兵,聯合圍攻魏國的襄陵(今河南睢縣),《水經·淮水注》引《紀年》:

樑惠成王十七年,宋景[善攵]、衞公孫倉會齊師,圍我襄陵。

這時,楚宣王也派景舍救趙,不過楚國並不是真心想救趙而是打算乘機取利。《戰國策·楚策一》記:

邯鄲之難,昭奚恤謂楚王曰:“王不如無救趙而以強魏……”景舍曰:“不然。……王不如少出兵以為趙援。趙恃楚勁必與魏戰,魏怒於趙之勁,而見楚救之不足畏也,必不釋趙。趙、魏相弊而齊、秦應楚,則魏可破也。”楚因使景舍起兵救趙。邯鄲拔,楚取睢、濊之間。

齊、楚救趙,特別是齊國糾集諸侯聯軍圍攻襄陵,威脅魏都大梁,使魏處於不利地位。因此,魏惠王集中魏國和韓國軍力在襄陵大敗齊軍,齊國被迫請楚軍統帥景捨出面講和,《水經·淮水注》引《紀年》:

十八年,惠成王以韓師敗諸侯師於襄陵,齊侯使楚景舍來求成。

魏惠王在襄陵打敗齊、宋、衞聯軍後,乘勝用全力攻下邯鄲,有統一三晉之勢(《史記·趙世家、六國表》)。趙國再向齊求救,齊軍在桂陵(今河南長垣北)大敗魏軍,《史記·趙世家》稱:“成侯二十二年(前353年),魏惠王拔我邯鄲,齊亦敗魏於桂陵。”不過,齊國的勝利沒能迫使魏國放棄邯鄲,也沒有繼續進攻為趙國奪回邯鄲,並沒有達到救趙的目的,所以還不能算是這場鬥爭的勝利者。

然而,正當魏國用全力在東方和齊、趙鬥爭的時候,秦國和楚國都以救趙為名,乘勢向魏進攻。楚國攻佔了魏國睢水和濊水之間的土地。秦國攻佔了魏國河西重鎮少樑(今陝西韓城),甚至東渡黃河攻陷了魏國舊都安邑(今山西夏縣),嚴重地打擊了魏國西部地區。在這種形勢下,魏國的確沒有力量同東北的齊、趙和西南的秦、楚同時作戰。魏惠王不得不放棄吞併趙國的打算,《史記·魏世家》稱:“魏惠王二十年(前350年),歸趙邯鄲,與盟漳水上。”在東方同齊、趙妥脅,以便集中力量對付西邊的秦國。果然魏軍回師西向,迅速收復了被秦攻佔的土地,並進圍定陽(今陝西宜川西北)。《戰國策·齊策五》稱:

昔者魏王擁土千里,帶甲三十六萬,其強而拔邯鄲,西圍定陽,又從十二諸侯朝天子以西謀秦。秦王恐之,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令於境內,盡堞中為戰具,竟為守備,為死士置將,以待魏氏。衞鞅謀於秦王曰:“夫魏氏其功大而令行於諸侯,有十二諸侯而朝天子,其與必眾。故以一秦而敵大魏,恐不如。”

秦孝公震恐之餘,只得在魏惠王二十年(前350年),同惠王在彤(今陝西華縣南)相會重新講和。這樣魏國的西部也穩定下來。

魏攻佔趙都邯鄲,齊、秦、楚救趙,展開了五國間長達五年之久的激烈戰爭。魏國要在這次鬥爭中懲罰趙國,打破齊、趙聯盟,鞏固其對淮泗間小諸侯的領導權。齊國則想在這次鬥爭中破壞魏國的霸業,奪得對諸侯的霸權。因此,魏軍圍攻邯鄲,曾徵發宋國軍隊配合(《戰國策·宋策》),韓國大約也是支持的(《戰國策·韓策一》)。而齊軍敗魏於桂陽後,也迫使宋、衞出兵助齊圍魏襄陵。所以,魏、齊的鬥爭實際上是爭奪霸權的角逐。魏惠王敗齊於襄陵,又攻拔邯鄲,有統一三晉的趨勢,但卻引得齊、秦、楚三國攻魏救趙。齊近趙,又志在爭霸,形勢緊迫,故拼全力同魏相爭,雖敗魏於桂陵,卻無力繼續進攻,與魏成相持狀態。秦、楚距趙遠,情勢不如齊國迫切,所以意存觀望,出力不多。秦國雖然攻陷少樑、安邑,迫使魏國放棄邯鄲,好像起了主要作用。其實秦國是趁魏國主力在東方同齊、趙戰鬥無力西顧的機會,一旦魏國東部緩解騰出手來,秦也馬上退縮被迫講和。因此,魏、齊兩國是這場鬥爭中的主要競爭對手。魏國在鬥爭中雖然吃了不少虧,最後卻取得了一定勝利,仍是七雄中的最強者,這使魏惠王的霸業仍能發展;,因而有逢澤之會。

逢澤之會是魏惠王二十六年(前344年)在大梁附近逢澤召集的會盟,會後魏惠王又率領與會諸侯朝周天子於孟津。《戰國策·秦策四》和《秦策五》記:

魏代邯鄲,因退為逢澤之遇。樑君伐楚,勝齊,制趙、韓之兵,驅十二諸侯以朝天子於孟津。

逢澤之會

參加會盟的諸侯除泗上十二諸侯外,還有秦公子少官和趙肅侯(《先秦諸子系年考辨》第八十三)。《史記·秦本紀》:“秦使公子少官率師會諸侯逢澤,朝天子。”又《史記趙世家》:“肅侯四年,朝天子”(據《先秦諸子系年考辨》第八十三,趙肅侯朝周天子應在肅侯六年,即魏會逢澤之年)。秦、趙參加魏惠王在逢澤召集的會盟,就使逢澤之會有別於魏惠王以前召集的各次會盟。那些會盟除韓國外,參加者都是淮、泗間的小諸侯。這次有秦、趙兩個大國參加,實在為魏國的霸業增色不少,可以説是魏惠王霸業發展的頂點。

有些記載説魏惠王在逢澤之會後稱王,這種説法不大可靠。稱王和朝天於是衝突的,魏如要稱王當然不會去朝天子,既朝天子也就不便稱王了。因為朝天子的目的在於借周天子的名義來號召諸侯,以便進一步控制諸侯。春秋時齊桓、晉文創立霸業,就曾用“尊王攘夷”的口號來號令諸侯,即“挾天子以令諸侯”,當時不挾天子是不能號令諸侯的。後來,稱霸的國家只要有足夠的力量壓迫諸侯服從,也就不大朝王了,楚莊王、吳闔閭、越勾踐根本就沒有朝過王,而且還自稱為王。魏惠王霸業在十四年形成,但逢澤之會前,未見朝周王的記載。當然這不能肯定魏惠王就沒有朝過周王,但至少可以説明那時魏國並不特別需要借天子名義來號令諸侯。因為當時它最強大,正是魏惠王自誇“晉國天下莫強焉”的時代,它有足夠力量迫使諸侯服從,所以,朝天子與否並不是魏國霸業的重要問題。那麼,魏惠王在戰勝趙、秦後會諸侯於逢澤,為什麼又要特別舉行朝天子的儀式呢?這是由於魏國在圍攻邯鄲後的大規模戰爭中受到重大損失,長期的戰爭使魏國“士民罷潞,國家空虛,天下之兵四至”(《呂氏春秋·不屈》)。特別是在桂陽和桂陵兩次戰役中被齊國打敗,不僅是人力物力的損失,更重要的是促使齊國威望提高。齊國正是魏國霸業的主要競爭對手,顯然這是最不利於魏國霸業的事情。魏惠王在本身力量有所削弱,國際形勢發生變化(齊國威望增高、三晉聯盟破裂)的情況下,為了鞏固霸業,抵制齊國的競爭,借用周天子的名義來號召諸侯,還是有利可圖的。所以在會諸侯於逢澤後,又率領與會諸侯朝見周王。這樣看來,魏惠王絕不會在還需要尊周王的時候自己稱王。

還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是逢澤之會雖有秦、趙參加,卻不見魏國的老夥伴韓國出席的記載。韓國是否參加逢澤之會,確實是衡量魏國在逢澤之會時對諸侯有多大控制力的最好説明。《戰國策·韓策三》:

魏王為九里之盟,且復天子。房喜謂韓王曰:“勿聽之也。大國惡有天子,而小國利之。王與大國弗聽,魏安能與小國立之?”

《韓策》沒有記九里之盟在何時,但從會諸侯、復天子和韓國叛魏的事蹟可以推斷,九里之盟同逢澤之會當是一回事。韓國自魏惠王十四年朝魏後,一直服從魏國。魏惠王圍趙邯鄲,韓國是追隨者。齊師救趙,敗魏於桂陽,宋、衞叛魏而同齊軍一起攻魏。韓國仍然服從魏國,同魏軍一道在襄陵擊敗齊、宋、衞聯軍。因此,韓國叛魏當不在魏拔邯鄲之前。魏惠王二十九年在馬陵被齊國打敗,齊代魏成為中原霸主,此後魏也不可能會諸侯,復天子。所以,九里之盟只可能在魏惠王二十年攻克邯鄲、與秦會於彤結束邯鄲之戰以後,到二十九年馬陵之戰以前的這一段時間內,逢澤之會正好在這一段時間內。而且,逢澤之會未見韓國參加的記載,會後卻又發生了魏國伐韓的事件。《水經·渠水注》引《紀年》:

樑惠成王二十八年,穰疵率師及鄭孔夜戰於樑赫,鄭師敗逋。

這顯然是韓國在逢澤之會時背叛魏國,拒絕參加這次盟會,所以魏在會後出兵攻韓。同《韓策》所記房喜勸韓王抵制九里之盟是符合的,可見逢澤之會同九里之盟應該是同一件事。

所以,逢澤之會既是魏惠王霸業的頂點,也是魏國霸業走向衰落的象徵。像韓國這樣一個長期追隨魏國的老夥伴公然表示抵制這次盟會,而且還要聯合大國進行破壞,它所要聯絡的大國應當是齊國。齊國在桂陽、桂陵兩次打敗魏軍,顯示了自己的實力,因而使齊國在諸侯中的威信大大提高,韓國要反魏自然需要接近齊國。魏會諸侯於逢澤對齊國也很不利,所以樂意同韓國共同反對。魏國在逢澤會後攻韓,韓向齊求救,齊臣張丐對威王説:“晚救之,韓且折而入於魏”(《戰國策·齊策一》),可見韓國對於齊國是很親近的。這樣看來,魏惠王逢澤之會,一方面由於有秦、趙的參加而成為魏國霸業發展的頂點,另方面也由於國際局勢的變化,齊國的興起,韓國的背叛,以及自身國力在上次大規模戰爭中受到損傷而尚未恢復,顯露了霸業不穩的朕兆,因而,逢澤之會的主要目的,在於鞏固霸業,“朝天子”便成為會盟的重要內容。當時,魏、齊兩國還沒有經過全力較量,魏國憑藉上次鬥爭中對秦、趙的勝利,加上擁護天子的名義,還可以使其霸業向前發展。但是,這種發展畢竟已很困難,特別是韓國公開背叛,絕不是魏國所能容忍的。所以魏惠王便在逢澤會後大舉攻韓,韓國戰敗之後向齊求援,《戰國策·齊策一》:“南樑(樑赫)之難,韓氏請救於齊。”齊威王命田忌、田嬰為將,孫臏為師,率軍攻魏救韓。魏惠王派將軍龐涓、太子申率領十萬精兵抗擊。龐涓由於魏軍素來強悍善戰而齊軍又號稱怯弱,產生了驕傲自大情緒,認為齊軍不堪一擊。孫臏正好利用了龐涓輕視齊軍這一弱點,在馬陵(今山東範縣南)包圍追擊的魏軍,殺死龐涓,俘虜魏太子申,殲滅了魏國的十萬大軍(《史記·孫子吳起列傳》)。這是魏軍從未遭到過的慘敗,正是魏惠王引以為恥的“東敗於齊,長子死焉”(《孟子·梁惠王上》)那件痛心的往事。為戰國史上著名的馬陵之戰。

在馬陵之戰後,齊、秦、趙乘機從東、西、北三面圍攻魏國,《史記·魏世家》索隱引《紀年》:

(樑惠成王)二十九年五月,齊田朌伐我東鄙;九月,秦衞鞅伐我西鄙;十月,邯鄲伐我北鄙。

衞鞅大敗魏軍俘虜了魏將公子卬,以此功績而被封於商,稱為商君(史記·魏世家、商君傳》)。魏國在這樣沉重的打擊下,由於損失慘重而大大地削弱了。不僅喪失了魏文侯以來長期形成的霸主地位,反而向齊國屈膝,不得不到齊國去朝見齊威王。韓國也在這次戰爭中遭受相當損失,其對齊國關係也由親近而朝見了。《戰國策·齊策一》:

南樑之難,韓氏請救於齊。……韓自以專有齊國,五戰五不勝,東愬於齊。齊因起兵擊魏,大破之馬陵。魏破,韓弱,韓、魏之君因田嬰北面而朝齊侯。

又《戰國策,齊策五》:

齊人伐魏,殺其太子,覆其十萬之軍。魏王大恐,跣行按兵於國而東次於齊,然後天下乃舍之。

這也是當時魏國的唯一出路,不然便沒有辦法維持下去了。

戰國前期魏齊爭霸鬥爭經過長期較量,最後以齊國獲勝魏國失敗而告終。齊國的勝利和魏國的挫敗都不是偶然的。當時兩國都依靠新興的士階層實行改革,進一步集權中央而先後興起。魏國自魏文侯後元二十一年(前413年)攻秦至鄭,到魏惠王二十八年(前342年)馬陵之戰大敗,七十年中不斷進行對外戰爭。長期戰爭的結果,固然使魏國領土擴大,霸業形成。但是另一結果無疑要加重人民負擔,也必然會影響國內經濟生產。同時,魏國的軍事制度,對於進行長期戰爭也是不利的。魏國的軍士稱為“武卒”,是由經過嚴格選擇的強悍有力技能出眾的人充任。他們受到種種優待,“中試則復其户,利其田宅”,既免除徭役,又得到好的田地房屋。因此,魏國武卒的戰鬥能力很強,但是使用的時期有一定限度,超過期限,這種武卒的戰鬥力就削弱了,但又不能馬上更換。“是數年而衰而未可奪也,改造則不易周也”,這就造成了“地雖大,其税必寡”的狀況,難以支持長期戰爭,而被稱為“危國之兵”(《荀子·議兵》)。而且,魏國地處河南中部,四面都有大國,特別是處於齊秦夾擊的形勢下。因此,魏國強大勢必威脅周圍大國的安全,周圍大國常在魏國勢力過分擴張,危及自身利益的時候,聯合對魏國採取共同行動。魏國在周圍大國的聯合進攻中,受到沉重打擊而失敗了。這些就是魏國霸業失敗必不可免的原因。

齊國從桓公午時代(前374-前357年)開始強大,脱離了魏國的控制,並強迫一些諸侯向自己朝貢。齊桓公午還設立稷下學宮,招致遊士,依靠新興的士階層統治國家。《中論·亡國》篇稱:

昔齊桓公立稷下之官,設大夫之號,招致賢人而尊寵之。

因此,齊國逐漸成為魏國霸業的競爭對手。繼桓公午之後是威王因齊(前356--前319年),其初年正值魏惠王霸業強盛之時,威王又不理政事,以致“諸侯並伐,國人不治”。後來齊威王採納鄒忌的建議,聽取國內各階層人民的意見,進行政治改革。下令國中説:“羣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上書諫寡人者受中賞;能謗議於市朝,聞寡人之耳者受下賞。令初下,羣臣進諫,門庭若市;數月之後,時時而漸進;期年之後,雖欲進諫,無可得者”(《戰國策·齊策一》)。齊國政治經過這樣一番整頓後,有了很大起色。齊威王在整頓政治的同時,又改進吏治,賞賜“田野闢、民人給、官無留事”,但不賄賂威王左右以求譽的即墨大夫,烹了“田野不闢、民貧苦”,但專門賄賂威王左右以求譽的阿大夫,以及曾吹捧阿大夫的左右官員。整頓吏治的結果據説是“齊國震懼,人人不敢飾非,務盡其誠,齊國大治”(《史記·田齊世家》)。齊威王還擴大稷下學宮,稷下賢士多至七十二人(《先秦諸子系年考辮》第七十三)。這些人都屬於新興士階層,他們比較熟悉民間情況,因而有一套統治人民的辦法,其見解和政策都比較切合時宜,對國家的富強能起相當的推動作用。齊威王又任用名將田忌、田嬰和著名軍事家孫臏,所以能在馬陵給予“天下莫強焉”的魏國以致命打擊,從而成為諸侯的霸主。

齊威王敗魏於馬陵後,也會諸侯,朝周天子,代替魏國而稱霸。《戰國策·趙策三》:

昔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

齊威王在他所造的銅器陳侯因[次月]敦銘文寫道,他要“紹統高祖黃帝,侎(近)似桓、文”,就是説他的最大願望是繼承黃帝的事業,最低目標也要繼續春秋時齊桓公、晉文公的霸業。果然在馬陵之戰後,“三晉之王皆因田嬰朝齊王於博望,盟而去”(《史記·田齊世家》)。三晉之君都到齊國朝見齊威王,其餘淮泗間小諸侯當然也來了。所以陳侯因[次月]敦又有“諸侯寅薦吉金”的記錄,説明齊威王除接受諸侯朝見,還收取諸侯貢金,確實成為當時的霸主。不過齊威王霸業由於緊接着的諸侯稱王而很快消失,由於其存在時間不久,且處在歷史形勢急劇轉變的過程中,因而被人們忽視了。

六國稱王

魏惠王的霸業在齊、秦等國不斷沉重打擊下失敗了,但是,齊、秦等國並不因魏國霸業失敗而停止進攻。公元前340年,齊、趙聯合伐魏(《史記·六國表》)。第二年,秦又進攻岸門(今山西河律縣南。《史記·秦本紀》作雁門,誤;索隱引《紀年》及《史記·六國表》均作岸門。)這時的魏國已經無力抗拒齊、秦在東西兩面的不斷進攻。魏惠王為了使自己免於齊、秦夾擊,採納了其相國惠施的建議,通過齊相田嬰表示向齊屈服,往徐州(今山東滕縣南)朝見齊威王並正式尊齊為王。本來魏惠王在拔邯鄲、西圍定陽的時候,接受了衞鞅“先行王服”的建議,在禮儀輿服上採用了王的儀式,“身廣公宮,制丹衣,建旌九斿,從七星之旟,此天子之位也,而魏王處之”(《戰國策·齊策五》)。做好了稱王的準備。然而風雲突變,魏國在這場鬥爭中最後卻遭受重大損失,國際形勢逆轉(齊強大、韓背叛),以致稱王的願望沒有實現。魏惠王雖然未能稱王,他卻採用了王的儀式制度,所以他採納惠施的建議,於公元前334年到徐州朝見齊威王時,必須先行變服(《先秦諸子系年考辨》第九十二)。惠施提出這一建議,曾遭到時人的責難,《呂氏春秋·愛類》記載,齊將“匡章謂惠子曰:公之學去尊,今又王齊王,何其到(倒)也!”但是,齊威王卻很樂意,他是打算“紹統高祖黃帝”的,自然喜歡稱王。然而他還是不敢獨自稱王,於是也就尊魏為王,這便是戰國史上著名的魏、齊會徐州相王。

魏、齊會徐州相王是中原諸侯間第一次相互承認為王,因而也是戰國時代一件驚人的大事。這以前雖然有楚、吳、越等國稱王,但是他們都是自封的,並不為中原任何一國所承認。而且這些國家都遠在長江以至東南海濱,與中原關係比較疏遠,中原諸侯也認為他們是邊遠夷蠻而加以排斥。所以,雖然楚、吳、越早在春秋時即已稱王,但他們對社會的影響遠沒有魏、齊相王來得大。因為魏、齊都是中原的主要諸侯,這兩個國家相互稱王,就否定了周王獨尊的共主地位,也是對周王室的致命打擊。這比前此的三家分晉、田氏代齊更進了一大步。原來分晉和代齊之後,三家和田氏還要爭取周天子的承認,説明周王的虛名還有點作用。現在相互稱王,周天子連虛名也不能獨享了。周王朝地位降低,對小國尤其不利。因為周天子雖只存空名,卻象徵着傳統秩序,對小國有一些保護作用,使他們不至被強大的國家任意併吞。這也就多少妨礙了大國的發展,所以當時人説:“小國利有天子,而大國惡之”(《戰國策·韓策三》)。周天子共主地位的存在,既然不利於大國的發展。那麼,大國否定它的地位也是很自然的。周天子共主地位既已喪失,建築在“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基礎上的霸業,也就隨之而消失,其他諸大國也步魏、齊之後相繼稱王了。

魏、齊會徐州相王,魏國正式向齊屈服,齊也就停止攻魏了。但是,秦國卻並不因此而住手。因為魏、齊衝突的原因在於爭奪對東方諸侯的領導權,魏國承認失敗,齊國就有充分的力量和權利領導東方諸侯,也就是侵略掠奪這些諸侯。因此,齊勝魏後,便把注意力轉向東方諸侯身上,暫時放過魏國。然而魏、秦的衝突卻不是由於爭奪國外利益,而是兩國根本利益不可調和的鬥爭。因為“秦始小國僻遠”,不列於諸侯。西周覆滅,秦襄公、文公不斷與犬戎鬥爭,逐漸收復西周故地。但西周故地已經殘破,生產受到嚴重破壞,喪失其原來的重要地位。而東方中原地區卻因王室東遷,各國交往頻繁,成為當時經濟政治文化的中心。西周故地比之中原地區是大大地落後了,所以秦國雖然佔有西周故地,仍然是“諸夏賓之,比於戎狄”(《史記·六國年表序》)。因此,向東方中原地區發展和吸收東方的文化,就成為秦國最迫切的首要問題。但是,強大的晉國阻擋着秦國東進的道路,隔斷了秦同中原的聯繫,不打敗晉國,秦國是無法東進的。然而,晉國自文公創霸以來,長期維持其霸國地位。秦國雖然經過穆公修政,“東平晉亂,以河為界”,然而終春秋之世,也不能越黃河一步。這就使秦長期處於戎狄之間,不便大量吸收中原文化以促進自身發展,總是保持落後狀態。三家分晉以後,魏國又擋着秦國東進道路。魏文侯更進一步攻佔了秦國最肥沃險要的河西地,使秦國處於更不利的地位。因此,魏國的強大不僅嚴重地限制了秦國的發展,而且也嚴重地威脅着秦國的未來。所以,秦孝公變法圖強,便趁魏惠王在東方與齊國爭霸的機會,不斷給魏國以沉重的打擊,促使魏國霸業加速瓦解。

魏國向齊屈服,秦國並沒有收回河西地,更不願魏國得到喘息的機會。因此,在魏、齊相王后,秦仍對魏展開猛烈的攻擊。公元前330年,秦將公孫衍在雕陰(今陝西富縣北)大敗魏軍,俘虜魏將龍賈,迫使魏國獻出河西地。次年,秦軍更東渡黃河攻佔了魏國的皮氏(今山西河津)、汾陰(今山西萬榮西)、焦(今河南陝縣)和曲沃(今山西聞喜西)等地。接着,秦公子華同張儀攻佔了魏國蒲陽(今山西永濟西),張儀又遊説魏惠王獻出上郡十五縣(今陝北洛川、延安一帶)和河西重鎮少樑。《史記·張儀傳》:

秦惠王十年(前328年),使公子華與張儀圍蒲陽,降之。儀因言秦復與魏,而使公子繇質於魏。儀因説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無禮。”魏因入上郡、少樑,謝秦惠王。惠王乃以張儀為相。

張儀因此功勞而出任秦的相國。公元前327年,秦國又把焦和曲沃還給魏國,歸還的原因固然由於魏國獻出了上郡十五縣,但更重要的是這些地方遠在河東,秦國不便於守衞,因而不得不把費了許多力氣攻取的城邑歸還魏國。秦國奪得魏國河西、上郡七百里地,使兩國力量對比發生顯著變化。秦國領土大大擴張,聲威盛極一時,秦惠王便趁着這種聲勢在公元前325年稱王,《史記·張儀傳》:“儀相秦四歲,立惠王為王。”

《史記·秦本紀》:

惠文君十三年(前325年)四月戊午,魏君為王,韓亦為王。(據《先秦諸子系年考辨》一○一,魏應為秦。)

這是由於魏國進一步削弱,為了抵抗秦國必須爭取與國。因此,魏惠王在秦國稱王后一個月,便同韓威侯在巫沙相會。《史記·韓世家》索隱引《紀年》:

(韓威侯八年、前325年)五月,梁惠王會威侯於巫沙。十月,鄭宣王朝樑。(據《先秦諸子系年考辨》第一○一,會巫沙應在威侯八年,威侯稱王后改稱宣王。)

魏惠王為了拉攏韓國,尊韓為王。這時的韓國早經過申不害的改革,國力有一定的增強,所以韓威侯在魏國的推動下也就稱王了。魏惠王拉攏韓國後,仍極力討好齊國。公元前324年魏惠王同韓宣王到齊國平陸會見齊宣王,次年魏惠王又到甄會見齊王(《史記·孟嘗君傳》索隱引《紀年》)。

魏惠王雖然拉攏了韓國,但韓國力量不夠強大,魏國仍然感到勢力單弱。於是又採納了犀首的建議,廣泛爭取與國,在公元前323年約集韓、趙、燕、中山和魏五國稱王(《先秦諸子系年考辨》第一○五)。這五個國家都不如齊、秦、楚強大,而且大都處於這三個大國三面包圍的地位。他們為了抵抗三大國的侵略,因而有聯合的需要;同時這些國家都先後進行過適應社會發展的變革,建立了較為集權的政體,並且在不斷侵略周圍小國的基礎上發展成了比較強大的國家,因而有稱王的可能。《戰國策·中山策》載齊臣張醜論五國稱王説:“同欲者相憎,同憂者相親。今五國相與王也,負海(齊)不與焉。此其欲皆在為王,而憂在負海。”所以,這些國家就在這種形勢下聯合起來稱王了。五國相王前,楚、齊、秦早已稱王。原來是中小國家的宋國,也在不斷侵略淮泗小諸侯的基礎上發展成為五千乘的大國,在公元前328年稱王(《先秦諸子系年考辨》第九十九)。五國這時稱王后,所有的重要諸侯全都稱王了。

諸侯稱王是戰國形勢的重大變化。稱王的各國除宋和中山較弱小外,都是萬乘大國,這些大國都是在不斷吞併周圍小國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所以,大國形成的過程也就是小國消失的過程。因而,大國間的爭霸鬥爭,即大國爭奪對小諸侯的領導權的鬥爭,也隨着小國的逐漸消失而減弱其重要意義。當小國消滅殆盡的時候,大國間的爭霸鬥爭也隨之而結束了。但是,列國間並未因小國大量消失、爭霸鬥爭結束而停止其衝突。相反,大國間的爭奪在作為緩衝地帶的小國消失,相互領土直接交界而更加劇烈起來。因為這時的鬥爭並不只是爭奪對小國的領導權,而是關係着自身的存亡。較為強大的國家力圖削弱並逐步吞併較弱小的國家,而較弱小的國家則互相聯合起來以抵抗強大國家的侵略。一當抵抗失敗,又紛紛轉而討好強國,以圖自保。於是,“合眾弱以攻一強”和“事一強以攻眾弱”(《韓非子·五蠢》)的合從連橫政策代替了大國的爭霸鬥爭。

齊、秦的強大與合從連橫

合從連橫名稱出現較晚,但是合從連橫形勢的形成,實在魏國霸業失敗之後。因為這種需要只有在爭霸鬥爭結束,較弱小的國家必須依靠自身的力量保障自己的生存,而且這些國家又同處於大國的包圍中才能出現。魏國霸業失敗,韓、趙也已削弱,三晉分裂後三國都不如齊、秦、楚強大,齊,秦、楚正好在東、西、南三面包圍三晉。它們,首先是齊、秦,都以向中原地區擴張為自己的主要發展方向,於是首當其衝的魏國就遭到極大的威脅。魏惠王為了減輕自己受到的壓力,解除魏國的危機,先是任用惠施為相,實行惠施主張的“以魏合於齊、楚以案兵”的政策。(《戰國策·魏策一》,向最強大的齊國屈膝,在公元前334年尊齊為王。尊齊為王也就是“事一強”的連橫政策,不過這次連橫不是“事一強以攻眾弱”,而是事一強以御另一強即秦國的進攻。但是,惠施的政策雖使齊國暫停進攻,卻未能達到抵禦秦國的目的,在西邊連遭失敗,喪失了西河、上郡七百里地。因而,惠施“以魏合於齊、楚以案兵”的政策宣告失敗。

惠施的政策失敗,説明單靠魏國本身的力量不足以抵禦秦國。因此魏惠王又採用公孫衍(即犀首,犀首是官職名)廣泛爭取與國的政策,約集受齊、秦、楚威脅和侵略的韓、趙、燕和中山五國稱王,聯合五個較弱國家,抵抗三個強大國家。這種政策事實上就是一次合從的行動,不過這次合從不是合眾弱以攻一強,而是合眾弱以御三強的政策,即聯合韓、趙、魏、燕、中山五國抗禦齊、秦、楚三強國。因而,齊、秦、楚三國對於五國聯合極為仇視,極力設法破壞。齊國是通過外交活動進行阻繞,它倍口中山國小,不承認中山有稱王資格,提出聯合趙、魏不許中山稱王。《戰國策·中山策》:

犀首立五王,而中山後持。齊謂趙、魏曰:“寡人羞與中山併為王,願與大國伐之,以廢其王。”

但趙、魏沒有支持齊國的計劃,中山終得稱王。齊國又想引誘燕、趙共同進攻中山,《戰國策·中山策》又載:

中山與燕、趙為王,齊閉關不通中山之使,……欲割平邑以賂燕、趙,出兵以攻中山。

然而燕、趙也沒有上齊國的當,齊國破壞五國相王的計劃又一次失敗了。

齊國破壞五國相王,為什麼兩次都以中山為對象呢?因為中山是魏別封,與魏關係特別親密。魏惠王在馬陵大敗之後,曾以中山君為相(《史記·六國年表》),引中山為外援。所以,中山君稱王會加強魏國的力量,齊國正是要通過打擊中山來削弱魏國。不過齊國的活動並未成功,真正給五國相王以打擊的卻是楚國。就在五國相王的當年(前323年),楚懷王“使柱國昭陽將兵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八邑”(《史記·楚世家》)。魏惠王把這一次打擊看作是同馬陵之敗及喪失河西、上郡同樣嚴重的奇恥大辱。這説明犀首聯合五國抵抗強敵的政策,除了使五國稱王外,對魏國並沒有什麼實際作用。因而張儀“欲以魏合於秦、韓而攻齊、楚”(《戰國策·魏策一》)的政策又被魏惠王接受了。

當時,秦國已東境至河,同魏、韓接界,但一時還沒有吞併三晉的能力,齊國尚比秦國更強大,楚國也不比秦國弱。不論是惠施的“以魏合於齊、楚以案兵”的連橫政策,或是公孫衍的聯五國相王以抗齊、秦的合從政策,都足以阻礙秦國的發展。因此,秦國不僅要離間魏、齊的關係,而且要破壞五國的團結,只有這樣,秦國才能利用這些國家間的矛盾,以圖從中取利。而魏惠王在霸業失敗後,並沒有忘掉他對齊、秦等國的仇恨,《孟子·梁惠王上》記載他晚年對孟子説:

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恥之,願比死者一灑之,如之何則可?

因此,魏國在馬陵失敗後的一系列活動,無不以報仇雪恥為最終的目的。五國相王正是魏國力圖自振的最大努力,但是由於齊、楚的破壞,五國相王並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因而魏惠王更加憎恨齊、楚。秦國當時對待五國相王卻採取極為狡猾的手段,趁齊楚打擊魏國的時機拉攏魏國。公元前323年即楚敗魏於襄陵之年,秦相張儀約集齊、楚、魏三國執政大臣在齧桑相會(《先秦諸子系年考辨》第一○七、《史記·張儀傳》),試圖為魏國調停,以討好和拉攏魏國。魏惠王果然放棄了惠施和公孫衍的政策,而接受了張儀“以魏合於秦、韓而攻齊、楚”的政策。次年,魏太子和韓太子入秦朝見,張儀也被魏惠王任命為魏相(《史記·秦本紀、張儀傳》)。

張儀相魏也就是惠施政策的徹底失敗,因為張儀所要打擊的齊、楚,正是惠施所要聯合的。所以,惠施在張儀相魏後便離開魏國到楚國去了。《戰國策·楚策三》:“張儀逐惠施於魏,惠子之楚。”張儀提出的連橫政策,目的在於替秦國拉攏魏國,利用拉攏魏國的機會進行侵略,“儀相魏以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史記·張儀傳》)。但是,魏惠王聯秦的目的,卻是希望借秦國的力量報復齊楚,並不是真正要投靠秦國,所以“魏王不肯聽(張)儀,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史記·張儀傳》)。因此,張儀“以魏合於秦、韓而攻齊、楚”的政策,也根本無法實現。於是張儀的政敵公孫衍又積極活動以破壞張儀的政策。公孫衍一稱犀首,魏人,他在公元前333年入秦任大良造,為秦國攻取魏河西地。公元前330年張儀入秦,代公孫衍執秦政。公孫衍便回到魏國為將,主張聯合五國以抵抗齊、秦。其後張儀趁犀首與齊國作戰失敗,又奪取犀首在魏國的職位。《戰國策·齊策二》:

犀首以樑為齊戰於承匡而不勝。張儀謂樑王:“不用臣言以危國。”樑王因相儀。

因此,犀首憎惡張儀,便使人説韓國大臣公叔,要求韓國聯合魏國“圖秦而棄(張)儀,收韓而相(公孫)衍”(《史記·張儀傳》)。犀首此説得到韓公叔贊同,果然代張儀為魏相,於是張儀在公元前319年(魏惠王卒年)離魏返秦。次年,公孫衍又約集韓、趙、魏、燕、楚五國聯合攻秦(黃少荃:《五國伐秦考》)。五國攻秦又是一次合從。

以上所述説明:公元前334年魏、齊會徐州相王是一次連橫(聯齊),公元前323年犀首約五國相王是一次合從(合韓、趙、燕、中山),公元前322年張儀相魏又是一次連橫(聯秦),公元前318年犀首約五國攻秦又是一次合從(合韓、趙、燕、楚),這正是連橫合從政策的交迭更換。這時的合從連橫,是魏國在霸業衰敗後,處於齊秦威脅下所採取的爭取與國以為外援的兩種政策。由於爭取的對象不同(聯合強國或聯合弱國),因而有合從連橫的差異。但不論是合從或是連橫,都以維護魏國為根本目的。由於這時的合從連橫還不很明顯,也沒有人正式提出這一名稱,而且同後來“合眾弱以攻一強”及“事一強以攻眾弱”的形勢也有些差異。因此,這一段歷史形勢也常為人所忽略。不過,在當時卻有人看出了這種形勢,《孟子·滕文公下》: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所謂大丈夫,也就是指他們合從連橫的手段,對當時天下局勢起着巨大影響。值得注意的是《孟子》中只講公孫衍和張儀,根本沒有提到蘇秦的活動。如果照舊史所述蘇秦、張儀同為合從連橫説的創始者,兩人的言行相反相成不能分割,在他們同時代人的著作《孟子》中,豈有隻見張儀而不見蘇秦的道理!實際上蘇秦主要活動於燕、齊之間,他的事業在於為燕合從破齊,年輩後於張儀,《戰國策》、《史記》中有關蘇秦、張儀合從連橫之説,實多誤傳,不足為信(説詳後)。

魏惠王在位五十一年(前369-前319年),正當魏國盛極而衰的轉變時期,一生經歷了很多變故。《呂氏春秋·不屈》稱:

當惠王之時,五十戰而二十敗,所殺者不可勝數,大將、愛子有禽者也。……圍邯鄲三年而弗能取,士民罷潞,國家空虛,天下之兵四至,眾庶誹謗,諸侯不譽。謝於翟翦而更聽其謀,社稷乃存。名寶散出,土地四削,魏國從此衰矣。

同書又稱:

魏惠王謂惠子曰:“上世之有國,必賢者也。今寡人實不若先生,願得傳國。”惠子辭。王又固請曰:“寡人莫有之國於此者也,而傳之賢者,民之貪爭之心止矣。欲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惠子曰: “……今施,布衣也,可以有萬乘之國而辭之,此其止貪爭之心愈甚也。”

看起來他們兩位都是打算以德化民的好人,但卻不是合乎當時需要的好政治家。《韓非子·內儲説上》記載:

魏惠王謂卜皮曰:“子聞寡人之聲聞亦何如焉?”對曰:“臣聞王之慈惠也。”王欣然喜曰:“然則功且安至?”對日:“王之功至於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對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與也。不忍則不誅有過,好予則不待有功而賞。有過不罪,無功受賞,雖亡,不亦可乎!”

《呂氏春秋·淫辭》稱;

惠子為魏惠王為法。為法已成,以示諸民人,民人皆善之。獻之惠王,惠王善之。以示翟翦,翟翦曰:“善也。“惠王曰:“可行邪?”翟翦曰:“不可。”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故?”翟翦對曰:“今舉大木者,前呼輿謣,後亦應之,此其於舉大木者善矣。豈無鄭、衞之音哉?然不若此其宜也。夫國亦木之大者也。”

可見魏惠王的失敗,也和他在政治上不能因時制宜嚴格推行法治有關,這同後來秦國由於厲行法治而崛起相比照,是很能説明問題的。(來自中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