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變後蔣介石和宋美齡為何都要出回憶錄?

蔣介石在離開西安時發表了一個《蔣委員長離陝前對張楊之訓詞》。蔣介石説:“此次西安事變,實為中國五千年歷史絕續之所關,亦為中華民族人格高下之分野,不僅有關中國之存亡而已。”他指責張、楊説:“以言此次事變之責任,當然爾等二人應負責”,“爾等將餘留居西安,則引起戰事之責任,即應由爾等壞綱紀之舉動負之”。他還標榜自己道:“餘生平作事,惟以國家之存亡與革命之成敗為前提,絕不計及個人之恩怨,更無任何生死利害得失之心。”西安事變就此和平解決了。

西安事變後蔣介石和宋美齡為何都要出回憶錄?

蔣介石回到南京,當時有那麼一個所謂“舉國狂歡領袖回京”的場面。陳公博回憶説:“蔣先生離陝的那夜,説張、楊服從蔣先生的命令了。然而西安那夜也全城放鞭炮,警察也一樣地拍老百姓的門叫放鞭炮,説蔣先生服從張、楊的主張了。”蔣介石為了表明自己對事變的責任,在12月29日特呈請辭去行政院院長及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職務,經國民政府和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加以慰留,給一個月藉資療養。

張學良陪蔣介石到南京後,就被交軍事委員會處分。12月31日,軍委會軍法會審,判處張學良徒刑10年,剝奪公民權5年。4天之後,即1937年1月4日,又明令特赦,交軍委會嚴加管束,蔣介石在溪口發表了《呈請國民政府赦張學良文》:“竊以西安之變,西北‘剿匪’副總司令張學良,惑於人言,輕於國紀,躬蹈妄行,事後感懍德威,頓萌悔悟,親詣國門,上書待罪。業蒙鈞飭交軍事委員會依照陸海空軍刑法,酌情審斷,處以十年有限徒刑,大法所繩,情罪俱當,從輕減處,已見寬宏。”又説:“敬懇鈞府俯念該員勇於改悔,並恪遵國法,自投請罪各情形,依據約法,更沛仁施。將該員應得之罪刑予以特赦,並責令戴罪圖功,努力自贖,藉瞻後效,而示逾格之寬仁是否可行?理合備文呈請,仰祈鑑核施行。”這一場“審張”、“赦張”又“管束”的戲,實際上是給蔣介石一個體面的下台階。

為了使西北有一個安定的局面,蔣介石於1月7日由溪口致函張學良説:“中在鄉醫囑靜養,山居極簡,略癒準當約兄來此同遊。關於陝甘軍事善後辦法,中意:(1)東北軍應集中甘肅,其統率人選,可由兄推薦一人,前往率領,免使分散,以備為國效命。(2)(楊)虎城可酌留若干部隊在西安,使其能行使綏靖職務,可囑其與墨三(顧祝同)切商辦法,應照已發電令辦理。請由兄手翰告虎城及各將領,勉以切實服從中央命令,不可再錯到底,如是不但部隊與地方得以保全,亦即所以救國自救也。尤須使虎城知全國公論,此次中央只令虎城撤職留任,而對部隊又妥為處置,備極寬大,若再不遵中央處置,則即為抗命,國家對於抗命者之制裁,決不能比附於內戰,而且中央此次處置,全在於政治,而不用軍事,亦已表示於國人,故彼等必須立即決心接受,不可有絲毫猶豫,方為自救救國之道。知兄近日關懷時局,必極望早得妥善之解決,以利國家,務望即以此意剴切函告虎城及各將領,使之安心遵從命令,兄如有所見,並請酌為補充。”

14日,蔣介石在溪口覆函楊虎城説:“米主任來奉,詳誦來書,藉悉一是,漢卿兄問題,中已於志剛同志帶奉函中詳述之,此時為國為友為公為私計,皆無回陝之理,明達如兄者當然能瞭然,望勿再以此為言,須知中與彼同一境地,中雖在鄉休假待罪,要知陝甘事變未了,與漢兄為國家計,皆不能置身事外,否則國不成國,人亦非人,復何革命抗日之可言。茲為陝甘袍澤與革命前途計,漢兄特提二案,對兄等之意見,決不抹煞,望兄以國事為重,應知革命創業之艱難,歷史養成之不易,耿耿此心,惟冀覽察,餘托米主任轉達。”

19日,蔣介石再詳函楊虎城,指責楊虎城説:“兄等依然固執己見,不察國家之需要與事實,有出於尋常意想之外者,由兄等所提之要求,測兄等近來之心理,一方面以表示就職,掩蓋國人之耳目,一方面則欲更進一步的割裂軍政,破壞統一,以造成西北為特殊區域,表面雖宣佈就職,較之未表示就職以前,其為患於國家者將更大,而自身之表裏不誠,將何以逃國人嚴正之責備。”

他進而提出了三條意見:一是表示“中央無論如何決不能放棄西北”;二是表示不能放張學良回陝,“陝甘之統一一日未復,即中與漢卿之罪責不得一日而卸除,漢卿深知此意,故並無回陝之請求而惟望問題之速了”;三是認為楊虎城的主張“何異將陝甘一切,悉令特殊化,何異於要求中央放棄其國防建設與後方根據地”,要求楊虎城“即應簡單坦白,放棄錯誤,昭示誠悃,表裏一致,接受命令”。

最後他又威脅性地説:“中正負疚之身,休假山居,本無任何之職責,兄等若必孤行到底,此後不獨西北問題非中所欲置喙,即漢卿今後之行止如何,亦非中之所願過問,追念多年患難與共之情,及國家不堪再誤之危況,輒不禁質陳所見,而致其最後之忠告,何去何擇,惟兄及東北諸將領共察焉。”

西安事變和平解決之後,蔣介石要陳布雷替他寫一本《西安半月記》,從1936年12月11日起記,直至記到12月26日。陳布雷在1937年的日記中説:“2月2日,蔣公赴杭州,餘與鄭醫師等同行,在杭州度陰曆年,闢室新新旅館,撰西安半月記。”《西安半月記》把每一天的主要活動記下來,把蔣介石的一些思想即內心活動也記下來了。這本《西安半月記》反映了蔣介石頑固地站在他固有的立場上,對西安事變提出這樣幾個結論。

第一,認為這次事變是“幾搖國本”。

蔣介石把這一事變列入“我國民革命過程中一大頓挫:八年‘剿匪’之功,預計將於兩星期(至多一月內)可竟全功者,竟坐此變幾全隳於一旦,而西北國防交通、經濟建設,竭國家社會數年之心力,經營敷設,粗有規模,經此變亂,損失難計。欲使地方秩序、經濟信用規復舊觀,又決非咄嗟可辦,質言之,建國進程,至少要後退三年,可痛至此!”

第二,認為這次事變是“叛亂”。

開始,蔣介石“猶疑為一部之兵變”或中國共產黨“煽惑駐臨潼部隊暴動,而非漢卿有整個之計劃”,後來,蔣介石認為“此決非臨潼部隊暴動,而非漢卿有整個之計劃”,再後來,蔣介石認為“此決非局部兵變,而為東北軍整個之叛擾”。而且蔣介石把它同1922年6月陳炯明叛亂相比較。

第三,抱着頑固到底的決心,不願談判,不讓向他提出條件,而且以死要挾。

蔣介石要邵力子轉告張學良:“漢卿平日在餘前暢所欲言,但在今日,則必漢卿不提出任何條件,餘方能傾聽之。”他一再表示所謂“已決心犧牲此身”,以維持什麼“國家之正氣”,表示要“成仁取義”。他還給宋美齡寫了一封信説:“餘決為國犧牲,望勿為餘有所顧慮,餘決不愧對餘妻,亦決不愧為總理之信徒。餘既為革命而生,自當為革命而死,必以清白之體還我天地父母也。對於家事,他無所言,唯經國、緯國兩兒,餘之子亦即餘妻之子,視如己出,以慰餘靈,但餘妻切勿來陝。”這似乎是一封遺書,準備至死不改。

第四,隨着瑞納、宋子文及至宋美齡等人來陝做工作,蔣介石的態度開始有變化,答應了讓他回京後,條件可以接受,蔣介石的話是這樣説的:“餘不回京,任何一條皆不能實行,亦無從討論,不問為八條四條也。”這本《西安半月記》的字數不多,僅一萬多言,但字字充滿了對西安事變歷史真相的歪曲與對張、楊的仇恨,句句吹噓他的所謂“堅貞不屈”與對張、楊的“不讓步”,處處攻擊事變會將歷史拉向後退。這本書唯一可取的,是把每一天的活動記下來了,而活動的內容則完全按照蔣介石的立場與觀點,加以杜撰。

與《西安半月記》相匹配的是宋美齡搞了一本《西安事變回憶錄》。國民黨中央宣傳部曾不讓這本《回憶錄》出版,但又無奈,最終還是讓它出版。同《半月記》相比,這本《回憶錄》就可以作為歷史的參考。書中明顯的有幾個比較符合當時歷史面貌的觀點:

第一,關於事變的性質,宋美齡認為:“餘則視此為決定我國命運最後一次革命正義之關鍵也。”她進而分析説:“西安事變之經過,其情狀之複雜,決非中國既往一般稱兵作亂之叛變所可比擬;而其關於國際與外交者尤有特殊之形勢,倘處置失當,即釀成民國以來空前之戰禍。至其對於內者,則包涵個人與全國各種複雜問題,且有最猛烈之爆炸性蓄積於其間。”所以對這樣一個事件,要做到有正確的看法,宋美齡説:“今欲事後回溯,表現其準確明瞭之事實,固非易事;苟勉為之,首應排除個人之情感,以客觀的態度,分析各方面同時活躍之經過,方能窺得其真相之全豹。”

第二,關於南京政府要採取的措施,宋美齡認為:“真相未全明瞭之前,遽於數小時內決定張學良之處罰,餘殊覺其措置太驟;而軍事方面復於此時,以立即動員軍隊討伐西安,毫無考慮餘地,認為其不容諉卸之責任,餘更不能不臆斷其為非健全之行動。”宋美齡覺得對這個事變的解決辦法應是:“以求不流血的和平與迅速之解決。”

第三,關於亊變的具體解決,宋美齡一一記下了她的活動:“餘迭向京中諸要人剴切陳述;於未得確實消息之前,務鎮定其態度,信任民眾精神上之後援,勿採急遽之步驟”;派端納赴陝,託帶手書私信給蔣介石,“函中述餘深信吾夫一切措施,皆以民族利益為本,餘日夕為彼祈禱上帝,願彼寬懷”,另又手書一信致張學良,“告以彼等此舉將使國家前途受嚴重之打擊,餘深信其魯莽滅裂之舉動,初無斷送國脈陷害領袖之惡意,應及時自拔,勿貽噬臍之悔”;在南京大做各方面人士的工作,使人們相信“當時局勢雖黑暗危殆,然餘深感必有可以解決之途徑”,“為國家計,不得不呼請諸公妥覓和平解決之途徑”,“委員長之安全,實與國家之生命有不可分離之聯繫,此餘之所以主張必用和平方法以保其安全也”;要黃埔出來的將領“於未明亊實真相前,切勿遽加斷定,遇事鎮定,勿尚感情”;派宋子文赴陝,實為打前站、探路,“我等主張:政府雖不能與叛變者直接談判以自貶威信,亦應准許我等作勸導叛變者之工作”;最後宋美齡親自出動,其心情是“一星期來,今日獨異常晴朗”,見蔣後一再勸蔣介石“此後君不應輕言殉國矣”,告訴蔣介石“倘處理得宜,或可立即解決”。

第四,關於同中共的接觸。宋美齡先説一段:“我等此次到陝,尚未聞‘赤禍’之威脅,有如外間所傳之甚。曾有人向我等申訴,共黨無劫持委員長之意,且主張立即恢復其自由。然我輩不能健忘彼等過去殘酷之行動,今雖一時沉默,仍未減其威脅之危險性。更有人告我等,彼等早已放棄其昔日之政策與行動,然我亦不願信此無稽之談也。”又説她同“一參加西安組織中之有力分子”(即周恩來)“長談二小時”,她對周恩來的談話“注意靜聽,察其言辭中,反覆申述一語並不厭贅”;第二天又交談,宋美齡在攻擊了一番中國共產黨之後,還是提出所謂:“國難如今日,民族運動者如為真正之愛國者,應即放棄其不能實行之政策,各盡其在中央領導之下誠意協作之任務。”

這本《西安事變回憶錄》比《西安半月記》多了1000多字,是一口氣敍述下去的,許多文字比較符合歷史面貌,而立場、觀點仍同蔣介石一樣,她借張學良的口,稱事變為“劫持領袖之錯誤”,把蔣介石的作用吹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同樣的,把她自己在解決事變中的作用竭力地加以表露。更有甚者,把她與蔣介石的釋放,吹為“中國全民眾解放之基,實亦肇於此乎”。

《西安半月記》與《西安事變回憶錄》在文字上的確有差異,這可能由於蔣介石身處其中,而宋美齡則旁觀者清,也可能由於宋美齡與蔣介石均代表英美在華的利益,而宋美齡更親近,更處在第一線;還可能由於宋美齡對張學良在幾個歷史關頭均站在蔣介石的一邊(如在東北擁蔣易幟、在中原大戰中擁蔣率軍入關、在九一八事變後替蔣背起了“不抵抗主義”的黑鍋等),瞭解張學良,諒解張學良。

正因為這兩本書有差異,在國民黨內部反響也不一樣。陳公博的《苦笑錄》中有這樣一段文字敍述:“西安事變閉了幕,蔣先生和蔣夫人還出了一本《西安半月記》和《西安事變回憶錄》的合刊。一天中央政治會議正開會,宣傳部長邵力子剛坐在我的身邊,他正專心誠意地拿了一本草稿在看。我問他看什麼?他隨手把那本草稿遞給我,説:‘你看看罷,看有沒有毛病,這本書還沒有出版呢。我一看原來就是那本合刊,我花了半個鐘頭一氣讀完,會議還沒有散。‘這本書很有毛病,應該斟酌過才可出版。’我對力子先生貢獻。‘我也這麼想,你試説那毛病在哪裏?’力子也虛懷若谷地問我意見。‘我草草一看,便發現《半月記》和《回憶錄》很矛盾。你看蔣先生在《半月記》處處罵張漢卿,而蔣夫人在《回憶錄》倒處處替張漢卿辯護。而且蔣先生在《半月記》裏從不説他見過共產黨,見過周恩來,蔣夫人在《回憶錄》則敍述張漢卿介紹一個參加西安組織中之有力分子來見,既説他是參加西安組織中之有力分子,又説彼等並未參加西安事變,這都是罅漏,容易露出不實不盡的馬腳。我認為既有《半月記》,就不出《回憶錄》也罷,如果《回憶錄》一定要發刊,非大加改削不可。’我對力子貢獻着,因他是一個宣傳部長,宣傳不妥,他也有責任的。‘你説得對。’力子很坦懷。這樣,這本《半月記》合刊,印刷好又停止發行,忽發忽停,反覆了三次,結果還是出世了,我責任不在宣傳,自然不管這些閒事。許久我又碰見力子,我問他為什麼還是讓它這樣矛盾,他説:‘蔣夫人一定要這樣,不肯改,我有什麼辦法呢!’”

2月18日,蔣介石在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上提出了《報告西安事變始末》,同時呈請辭本兼各職。對西安事變,蔣介石是很痛心的,認為“此次事變,為我國民革命過程中一大頓挫”。

不過,蔣介石在這裏是講準一點,即他的“剿匪”是受到了“頓挫”,逼使他走上抗日的路。蔣自己也表示:“今後我絕不‘剿共’。”所以,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成為時局轉換的樞紐。應該説,蔣介石從“剿共”的位置轉過來了,轉到了抗日的位置上來。(來自史終如一的頭條號)